第7章(1/2)
秦淮忧心忡忡地趴在栏杆上喝牛奶。
昨晚他几乎没睡,一直在床上滚来滚去。他老妈总警告他,如果想再长高,就得每天十点上床睡觉,所以他只好多喝了一盒牛奶作为弥补。
老妈刚回来,但他刚好在昨天捅了个小小的娄子。
起因在于宗猩猩提了“端正作风”之类的新口号——教导处几乎每半个月都能想出一个莫名其妙的新口号——校风校纪的检查比先前更加变本加厉,他跟袁苑杰、袁苑杰的女朋友、王肖易还有十班的彭海,不得不专门多走一站路,到临近小区的商业街去逛。昨天晚上淅淅沥沥地下雨,黏黏糊糊地让人烦躁,他们在一家烧烤摊上吃饭喝酒,不知不觉错过了晚自习。
期间他只喝了一小杯——只要一想起大半个月以前那次昏天黑地的呕吐,他的胃就条件反射一阵痉挛——但另外三个喝得不少。尤其是袁苑杰,连脑门都泛红了。
他们当时正听袁苑杰女朋友聊学校里的事儿。她是职业高中的学生,今年十八,因为比秦淮他们三个大,说话总一副自居成熟的语气,这让秦淮不大喜欢。打扮穿戴也像二十多岁的女人,珠光蓝的眼影,血红的嘴唇,使秦淮想起上次跟陈可南在夜店里看见的那种用包着红纸的蓝玻璃酒瓶。陈可南当时给他指了一下,但秦淮醉醺醺的,记不得他说了什么。她的眼线和睫毛膏厚重得不像话,时间一长,有点化开了,在吊在头顶的钨丝灯泡的光线下,像长期睡眠不足留下的顽固的黑眼圈。
她伸长手臂,在秦淮面前的烟灰缸里弹了弹烟灰。她涂着鲜红的指甲油,食指和中指上的部分剥落了,看上去像是伤口。指甲短短的,指甲盖向上微微翘着,如同一个失去风情的女人投来的艳俗的媚眼。秦淮也不喜欢这样的手。
暮色渐渐被夜色代替,偶尔一阵风将雨丝吹进来,仿佛一场银灰的雾气。秦淮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挪了挪破烂的木凳,尽量使周身被电灯照亮。谈话的间隙,桌上突兀地冷清下来,秦淮走了神,忽然看见一个人从远处走过来,没打伞,狼狈地缩着脖子,像一只收起翅膀的大鸟。这真是个倒霉蛋。
秦淮往旁边瞟去,灯光正好照亮袁苑杰油亮的鼻头。他又朝外看去,那个人走近了,轮廓倒有点眼熟。
他疑惑地在心里比对,还没回过味,那人却像一瞬间飘近了似的——居然是陈可南。
桌上慢慢静了下来,如同审判开始前的那种不舒服的安静。雨声成了陈可南的脚步,满世界都是这种声音。
秦淮下意识地想站起来,就像王肖易和彭海那样。大腿肌肉一紧,凳子沁出胶水,把他黏在了上面。袁苑杰终于停止了嘴里喋喋不休的“操丨他妈”,放过了世界上无辜的母亲们,他女朋友也终于不再癫痫似的不停摆头和拨弄染黄的头发,试图露出镶有塑料水钻的大耳环。它们有牛鼻环那么大。
“干什么呢这是?”陈可南走过来,环视了一圈,问。
王肖易和彭海率先干巴巴地笑出来,说陈老师好。
“我不好。”陈可南从他们桌上扯了两张粗糙的餐巾纸,揩去脸上的雨水,“还不回去上课?”
“这就走,这就走。”彭海笑嘻嘻地招呼老板算账,秦淮也觉得索然无味,站到了雨棚底下。突然袁苑杰抓起一个空酒瓶,重重往桌上一放,在其余人惊疑的目光里张开嘴,“你们急个屁,我还没说要走呢。”
秦淮不自觉地看向陈可南。他没笑,但也没有暴跳如雷,沉默地把湿漉漉的纸团扔回桌上。
彭海悄悄把老板拉到一边给钱,袁苑杰不停嚷嚷着“我叫给钱了吗?谁说要走了?”他女朋友点了支烟,冲陈可南的方向喷出一口烟,说:“老师算个屁,你管得还挺宽。”
王肖易愣头愣脑地杵在边上,秦淮在心里回忆着他老妈平时翻白眼的刻薄模样。
“跟我回学校。”陈可南说。
秦淮两只手往兜里一揣,准备过去,王肖易已经滴溜溜地凑到了他身边。突然“砰”的一声,俩人同时吓了一跳。袁苑杰敲碎了一个啤酒瓶,绿色的玻璃渣溅得到处都是。“我他妈说走了吗?”他举起半个瓶子,指着陈可南。
彭海三步并作两步跑回来,又不敢走太近,在袁苑杰女朋友跟前站住了。“袁苑杰你干嘛?喝多了?陈老师,我们马上回去。”
“你他妈才喝多了!我——”
“行了,吃也吃完了,回去吧。”秦淮说。
“秦淮你他妈多什么嘴啊,你——”
陈可南上前一步,直接踢翻了那张矮桌。酒瓶碗筷稀里哗啦翻倒一片,袁苑杰的女朋友尖叫着跳起来,手忙脚乱地擦着身上的油汤和茶水。
“我说回学校。”陈可南平静地说。
袁苑杰“噌”一下跳起来,踹翻凳子,彭海和王肖易冲过去死命拉住,老板赶紧把钱揣回兜里,连连招呼:“不要激动,不要激动!”
“操丨你妈陈可南!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袁苑杰拼命想挣脱四只手的桎梏,“撒手!我他妈迟早叫人来砍你!”
“反正你十九了,想坐牢随时可以。”陈可南指着另外三个,“回不回去?”
两个点头如捣蒜,而秦淮早就在他屁股后面站好了。
最后袁苑杰并没有真冲上来跟陈可南拼命,怒火中烧地领着女朋友走了。陈可南也没拦着,拎着秦淮他们三个回了学校,直奔教导处。
宗把他们各自的班主任全叫了来,跟着挨了整整一个钟头的痛骂。之后又把他们仨踢出门外,老师们开了二十分钟的小会,出来时一个比一个脸黑,各自领着各自的瘟神回去慢慢算账。
最后只剩秦淮一个,左等右等,腿站酸了又蹲麻了,还是不见陈可南出来。他趴在栏杆上,觉得自己可怜极了,简直比宠物店里那些无人问津的小猫小狗更加境况凄凉。
背后传来门锁转动的声音,秦淮立马过去,一股异常浓郁浑浊的烟味飘散出来,连他都被呛得咳了两声。门内的陈可南招了招手,秦淮乖乖进去,还没来得及跟宗鑫嬉皮笑脸,宗鑫就朝他一挥手,看也不看,手里夹着烟头,一副头痛欲裂让他快滚的表情。
陈可南带上门,走廊里清静极了,只闻得到深秋晚上的清冷空气。不知怎么的,接触到陈可南的目光,秦淮心里有点发毛,不由自主地躲闪了一下。但陈可南什么也没说,两人沉默地走在回办公室的路上。
秦淮被这沉默折磨得心惊胆战,终于忍不住问:“陈老师,顾老师什么时候回来?”
陈可南转过头,活见鬼似的盯了他好一会儿,“不知道。她肺炎住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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