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2/2）

那个女孩子盖着脏兮兮看不出颜色的破被子，露出的手臂瘦骨嶙峋，上面生了许多暗红的烂疮。飞白心里起了惊涛骇浪，一时间不敢看她的脸。

万一是小黛……万一……飞白的喉咙咯咯响，眼前发黑。时间那么漫长，每一秒都是凌迟。她强撑着自己的目光向上移，看到一截红彤彤似乎没了皮的脖子，忍不住低吼一声，身后的随从赶紧扶住她。

“妈妈……求你让我歇一会罢……别烧我的肉了……”那个女孩子还没死去，听到声音瑟缩一下，很艰难地转头求饶，一张脸也是满目疮痍，乍看竟辨不清五官。飞白瞪大眼睛，眼白瞬息充了血，脑子都要爆炸。她死死盯着那张已经变形的脸，试图找出与小黛相似或者不同的地方。

那已经不能算是人的脸。再怎样看也是徒劳，疮疤已经吞噬了这个女孩子的皮肤。容颜尽毁，头发落尽，鼻头嘴角已然溃烂，眼睛那里只剩两团猩红的烂肉。飞白根本不敢想象，被子底下到底是怎样的惨状。胃里翻江倒海，几欲呕吐，却又生生忍住。

“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飞白还是拼命忍住，她很轻柔地问，生怕声音一大，她就会死过去。

女孩子气若游丝，许久才吃力道，“月英……忘了……忘了……”

万幸……不是小黛。幸好不是她。飞白突然长舒了一口气，倒在随从身上。随后又觉得心碎，为眼前这个可怜的女孩，因着小黛，总能唤起她心里的一点柔情，也就不会那么狠毒。她忘记了之前自己是怎样折磨女孩子做何弘武的侍妾，在她们眼里，是否也和逼良为昌的老鸨一样。

她轻轻地问月英，“想离开这里吗？”

女孩子明白她的意思，喘着气儿点点头，似乎是在啜泣。“我没力气……”飞白点点头，戴着手套的手按着脑袋，将脖子一折，咯吱一声，月英的脖子软软一垂，就结束了她凄惨而短暂的一生。

“给她买副棺材板子。”飞白用醋洗了手，出来时候凶狠地瞪着老鸨，双目尽赤，像疯狂的野兽。她真想杀了这个黑心的老鸨剁碎了喂狗，可也知道，如果真杀了这老娘们，事情并不会变得更好。而这些女孩子的命运或许会更惨，她们会沦落到哪里去？又要受到何种蹂、躏？一个社会的运行，总要依靠残酷的法则来支撑。

那一双双围绕着她的眼睛有畏惧，有好奇，更多的却是麻木。飞白喘口气，她做不了救世主！等出去以后，飞白扶着树，对着干净的空气，将胃里的东西吐了个干净。她摇摇晃晃跌跌撞撞地走，远远望去像个醉鬼。

沈家比之前更落魄了，房梁结了蛛网，远远看着了无生息。后面一片废弃的田野，沈麻子的脑浆曾经溅在这里。有个疯子坐在地上嘻嘻笑，头发蓬乱，满身脏污。“都死了……卖了……”飞白吃了一惊，那人额头上好大一块疤，流下泪来，却还是笑。似乎是小黛的三姐姐。胡家人把她赶出来了？

“好啊，都死了，干净……”她吭哧吭哧笑，又拍着手跑走了。

“喂！站住！”她想问她话。那人恍若未闻，疯疯癫癫地走远了。麻子老婆不见身影，却听见远处激烈的骂街声。

飞白觉得冷。早知当初是永诀，无论如何，杀了沈麻子也要带走小黛。她闭上眼，目底枯涩。

对不起，小黛！我食言了，但我并非有意……

飞白像个游魂，在莱县徘徊，这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有她和小黛的回忆。河边的小船，花藤架下的小秋千，沈家的柴房，系着红布条的老橡树，街边的戏台子，茶楼里的说书人，甚至那条小黛很怕的大黄狗还在，拴在那里哼哧哼哧喘着气，这一切居然都还在，只是不见那个小小的女孩。

飞白忽觉颓唐。她不顾形象坐在树下，捂着脸，心中一抽一抽的疼。物是人非事事休，再不见原先好光景。

谁来赔她的好光景，赔她的小黛！顾家害了她和小黛，倒还好好的——昔日种种旧账，到今天也该算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