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初相识(1/2)
那一年是二零零七年,重庆的城市建设正在腾飞阶段,高楼大厦下蛰伏着油腻的旧式街道与楼房胡同,大量的工人涌入。我就是在那一年春天跟着舅舅来重庆找钱。我工作的地方在江北区一片废弃的工地,旧房拆迁后需要挖桩和打地基,我负责开挖掘机。
我第一次遇到阿南是在夏天,重庆的盛夏是个火炉,那几年城市污染也很严重,地上黄尘滚滚,工地附近更甚,重型卡车和泵车排列整齐,水泥路上流淌着被晒得融化汽油,走在烈日下,皮肤焦灼刺痛。
阿南是一家洗车店老板的弟弟,店开在我住的廉价城中村和工地之间的马路旁。每天中午,我要从蚂蟥梁的山上走下来,穿过很长一段无遮拦的暴晒马路,走到这家洗车店前,等待其他工友一起去工地上班。洗车店老板姓常,我们叫他“老常”,他有个八岁的女儿。重型卡车每天都停在敞坝上,工友们坐着抽烟,看着沉默寡言的老常将喷水的管子在空中乱舞几下,一时的快乐,很快转到车身后——这不能被他老婆看到,要骂他不节约用水。
那天,我照样在工友们身后站着,为什么是站?因为洗车店的铁皮棚子下只有两个烂沙发,我那年二十,已辍学三年,而工友中比我年纪大的多得是,我即使坐下也会被中年大哥斥一声“不讲礼?”给撵开。
我站在棚子的边角上,看见阿南弓腰从卷帘门里走出来,给我第一印象是他皮肤很白,体格瘦长。
工友吹口哨问:“老常,那是哪个?”
老常低头洗车胎,没说话,倒是阿南偏过头来看我们,我才看清楚了他的脸。年龄不大,后来我知道他18,比我小两岁。阿南长的白净秀气,唇瓣纤薄而红润,眉清浓秀像个女孩。果然,工友们立刻咋呼地叫起来:“小白脸啊!”我跟着哄笑。
阿南冷淡地把脸别了过去,到卡车前捞了张湿淋淋的毛巾擦洗车门,工友里的老油子罗云志逗他道:“小白脸你会不会洗车啊?连劲儿都使不上吧!洗差了人家老板不给你饭吃!”
大家很兴奋,工地上没有女人,来的都是五十多已绝经的老娘们,老徐有时候用VCD放黄片,屋子里座无虚席。女人的身体是白润的,阿南也是白润的。我也很兴奋,但我跟他们不同,我兴奋在于他恰好是个男人。
老常斯条慢理说:“这是我弟弟,叫阿南。妈的,高考考的稀巴烂,我故意把他接过来,跟我洗车,看看挣钱容不容易,还给我在学校里混日子!”他声音咬的很重,“白供他读书了!连个本科都考不上!”
阿南的手在车门上停了停,脸有点红,但一句话没说,提着桶转到了车后面。我兴奋还有另一个原因,阿南刚过来,是我枯燥生活中的新鲜品。坐了半个多小时,我们要去工地上上班了。洗车店到工地有五六分钟路程,沿途都是亟待建起高楼的烟尘土地,我在烈日下上班,每天喝六瓶矿泉水,但只尿两次,水分全变成汗液蒸发出来了。
晚上六点半下班,一天的工作到头,我就跟舅舅回蚂蟥梁的城中村里,等待明天的工作。我是作息时间精确的工具。城中村很破烂,连农村楼房都不如,但离这儿几百米就是漂亮的高楼大厦。我本来跟舅舅住一间房,暑假时舅妈带着表妹过来帮忙洗衣做饭,我就从单间搬了出去,住进了几平米大的地下室里。我没有太多行李,青春和肉体是我所有的本钱,所以我并不觉得狭窄和憋屈。我妈以前说,你再做恶心老子就滚出去打工,我现在出来了,也就这样,没什么不可忍受。
继续说阿南吧,他在洗车店的到来让我们感到十分新鲜,每天都变着花样戏弄取笑他。但他不说话,不回应,手摸到屁股上才会厌恶地皱紧眉。这时候老常就在旁边发怒,叫调戏阿南的人滚远点。大家便嘻嘻笑作一团说:“开玩笑嘛!开玩笑!摸一下又不会掉块肉。”
十几天过去,常坐在洗车店的七八个年轻火气旺的后生,都不同程度调笑过阿南,除了我。
说实话,因为我这年龄还知道要脸,不想变得庸俗又猥琐。他们猜不到我对阿南有多大的兴趣,我总站在铁皮棚子下看阿南,但阿南没正眼看过我,他从不正眼看任何人。
又是一天中午,老常出去进货了,只有阿南捏着水管冲洗一辆搅拌水泥的泵车。他时而爬上去,时而蹲下来。我们在酷热的无聊中,都盯着他工作。他动作斯条慢理,透露出一种学生的整理感,这时候我听见舅舅从鼻子里哼了声:“懒东西,看他恹恹的,哪里像干活的样子?”
舅舅说的没错,干活时不能斯文秀气,要摆出狗一样的架势,大刀阔斧地干。工地上领导来巡视,我就会夸张动作,实际使的劲一样,但做做样子他就会对你刮目相看。他说的对,但没必要。
卖力气的人无法忍受别人的闲适,就爱指手画脚。
李叔跟着附和:“人家是高考后来帮忙的嘛,学生娃,你啷个要求这么高喔?”
大家齐声大笑,我也忍不住笑了。他们对读书有着盲目的畏惧,偶尔能逮住机会反洗涮读书人一次,都得意洋洋的。
这时候,罗云志从棚子里走出来,叼着根烟懒懒散散的,回头咧嘴道:“你看老子怎么去逗他。”
他提着裤子走过去,阿南本来站在踏板上,大概知道有些不对劲,直起腰跳了下来,走到水管下垂眸清洗毛巾,动作放的很慢,很警惕。
罗云志朝旁呸出烟头,笑眯眯道:“喂,小弟弟。”他挤眉弄眼,“你看这么热的天,你嫂嫂都知道在里面睡觉躲太阳,怎么你不去睡觉呢?是不是不敢啊?我们这几天都看到了,你嫂子经常骂你,是不是你很不听话哦?”
听到罗云志揭阿南的伤口,大家伙痛快地大笑,舅舅操着烟杆直捶地,我也不免露出微笑的样子,以免在人群中格格不入。
“弟弟,不要怕喃!你去睡午觉,哥哥我可以帮你把车洗了。你不要看我这样,其实我洗车很能干的。”罗云志蹲身捡起水管,在被水淋得潮湿的地面上胡乱挥舞,无意将水扫到棚子底下,有人就骂:“你个狗X的,手里注意点!谁不晓得你想做啥子,把水管往这小崽子腿中间冲噻,敢不敢?”
阿南或许明白了这是一场群众性娱乐,僵硬地站着没动,罗云志笑咧咧将水管抵在泵车上,冲出水花:“放你妈的屁!老子只是逗他耍一耍,哪个思想像你们这么龌蹉?你们想女人了就滚走洗脚城找妹儿,别诬陷老子。”
阿南伸手去夺水管,低低地说着话,我没听清楚。其实这十几天我都没听见过他的声音。罗云志嬉皮笑脸,反将管子藏在背后:“我帮你洗车,怎么你还不识好?”
阿南向他走近,脸色很难看,又启唇出了声。罗云志脸上忽然露出悻悻的表情,将管子砸在地面,水流“噗”地冲出七八米:“你个大男人开不起玩笑,给你就给你,你自己捡!”
阿南弯腰去捡,罗云志一脚踢开水管,嘴中作声:“你捡!你捡啊!”
阿南手指要靠近时,他故技重施,抬腿踹去。“啪!”地一声,阿南颤抖着缩了回手。大家起哄大笑:“糟了!你把他手踢伤了!要付医药费!”
我心里忽然一刺,很想知道阿南的手疼不疼。罗云志变了脸色,笑嘻嘻地去抓阿南的手,撅起嘴呼呼吹气:“对不起对不起兄弟,我不是故意的,刚才没看清楚,开个玩笑啦!”
他不说话还好,这么臭不要脸,连我也觉得愤怒。阿南盯了他几秒,保持着冷淡的沉默。我听见舅舅说:“哪儿有这么了不起?罗云志你要心痛,给他手抱着吹两口、亲两口噻!”
罗云志果然嬉皮赖脸要牵他的手来吹,阿南背身要走,他还纠缠不休。阿南忽然转过来,扬手一拳,恶狠狠砸在他脸上。
我没想到阿南会动手,惊讶了。工友们幸灾乐祸地大笑:“哈哈哈被打了嘛,你活该,他本来就不是女娃儿,谁叫你脸皮这么厚。”
罗云志捂着脸,雕塑般的站了两秒钟,忽然抓住阿南的肩膀,狰狞道:“我跟你开个玩笑,你居然打人?你个小狗杂种!”
阿南阴沉着脸去扭肩上的手,但他今年才多大啊,18岁,罗云志都出来打工十几年了,力气肯定比他大!果然,我看见阿南小鸡崽子似的被他拎起,“咣当!砸在车门上。大家本来还想看热闹,见真打起来了,两方实力又太悬殊,连忙说:“哦哦!莫打架!有话好说嘛!”跑过去将罗云志拽开。
但阿南已经挨了好几拳,我走到太阳底下,阿南蹲在水管旁撩水往脸上扑,混着血的红流弯弯曲曲,在水泥地上流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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