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1/2)
一宿无话,哪知到了第二日,就有闲话传到街面上。
与我家亲香的叔伯婶子们,个个火急火燎地跑来我家,说外头都在传我命太硬,还没进门就生生克死了婆家的奶妈妈。
娘听到这么狠毒的话,急怒攻心,一下子倒下去,好不容易被人救醒,却哭都哭不出来了。
她惨白着脸攥紧我的手,还未开口,手上脸上先爬起了疹子。
事情来的猝不及防,我原本还手软脚软的,几乎没垮下来,可当我见到娘情况这般不好,却忽然奇迹般地有了些许力气。
我把一家子调度的井井有条,婶子们想插手帮忙,竟也没什么余地。
不一时等下人把爹请回来,她们赶忙告辞要走。
送她们离开的时候,我远远地听到她们在嘀咕,“这么贤惠,也有气量,经得住事儿……可惜了”之类的话。
我浑身颤抖地看着大门在眼前关上,再也撑不住了,一气跑回屋里,纵声大哭。
这一哭,我就在床上歪到了晚边。
中间爹娘派人来问,我就收拾起精神敷衍一番。
人一走,我又继续躲在被子里断断续续地抽噎。
等缓过这个劲头,我才想起今儿个居然没听到官哥儿哭闹。
我猛地坐起来叫人,一开口,嗓子哑的把我自己吓了一跳。
连叫了几声,外屋都没有人应答,巧雪也不知上哪里去了。
我慢吞吞地挪出来一看,原本放着官哥儿东西的篮子不见了。
我一下子慌了神,冷不丁想起白天婶子们讲我命太硬的那些话,感觉后脑勺就像被人砸了一棍子似的,眼冒金星地跌到了地上。
恰在这时巧雪拿着食盒走进来,我老远听到她边走,边愤愤地压低声音跟身旁的小丫头说:“那杀千刀的田太太,一张嘴开开合合就会害人,老天爷怎不降道雷下来劈死她?她上嘴皮动下嘴皮说的轻巧,亲家太太竟也信了她的邪。
我刚才在外头听了几句大姑奶奶说的话,约莫请庚的事生了波折。呆会儿进去咱们都把嘴闭紧些,小姐要是不问,咱们就什么话也别说,免得露馅。
太太怕她想不开,连官哥儿都给抱开了,不叫吵她。这事儿要是叫她知道,说不得就要了她的命了……”
巧雪的絮叨还在继续,而我却因心内突如其来的一阵绞痛,眼前一黑,没了知觉。
等我再醒过来,就看到大姑奶奶坐在我床边,拿着一管水烟出神。
我知道她是不抽水烟的,只有烦到极点的时候才会点一管子闻闻味道。
故而我见了她,本该问安,但一开口,却禁不住呜呜咽咽哭将起来。
大姑奶奶见状,咳嗽了几声,神色不变地在床头小几上嗑了嗑燃尽的水烟道:“可哭的事情多了去了,现在为这点子事就哭,往后可就哭不尽了。”
我边抹泪边哭道:“大姑奶奶,我这辈子都嫁不出去了,再也没人会肯娶我了……”
“谁说没人娶你?俞家老大是死了还是残了?别说他没死没残,就是他死了残了,你也生是俞家人,死是俞家鬼!”
大姑奶奶说的话掷地有声,她那突然抬起的面孔和骤然飙高的声音把我狠狠镇住了,我的哭声嘎然而止。
兴许是我脸上残留的惊惧太过明显,大姑奶奶叹了口气。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她的背脊似乎都佝偻了几分。
她罕见地就着烟枪里残留的烟渣吸了一口道:“允帖交出去,这婚事就板上定钉一样定下了。朱太太是个厚道人,重信义,万万做不出悔婚的事。她的儿子若不娶你,也娶不着别人,你才是元配,左不济是多等几年,等这一波流言蜚语过去就是,你慌什么?这是其一。
其二,你的庚帖八字,我早在婚事没谈拢之前,就已经写给朱太太看过了。你爹娘当你金银珠宝似的,自然看你是那哪儿都好。但世人重颜色,要不是你的生辰八字旺夫益子,我没脸面去跟朱太太提婚事。没得将来见了真人,看着貌不美,体不丰,被人骂是诓骗人家。
这事儿我已做在前头的,这会儿也没必要把你的八字满大街发一发叫人来评理。一来不能够,二来别人也不会信,免得到时再传出‘老陈家为了辟谣,自己给闺女改了个假八字’诸如此类的谎话来。
其三,那天不舒服的不止桂妈一人,你娘也不痛快,朱太太也是看在眼里的。你就是再如何命硬,也不可能放着自己亲娘不克,去克别人家的奶妈妈,没这个道理。若说是你娘克了她,这关系就更远了,谈不上。说不得就是那天码头那里有些别的不对的地方,一船的人多少都受了影响,这就是天意了,你也犯不着为难自个儿......”
大姑奶奶一说到这个,我又憋不住哭了,“可是......不舒服的并不是娘,是我啊......我当时被那鼓声闹得心脏乱跳,是娘怕我表现不好,犯了朱太太的忌讳,才拦着我,跟朱太太撒谎说自己不舒服的。”
这事儿在大姑奶奶没说之前,我都没想到,她一提,我全想起了。原本外面乱传的那些话虽叫我着慌,但我心里是不服气的。这会儿自己一边哭,一边说,心里头不由就冒出了个念想:说不得真是给我妨克了的。
一想到这个,我又开始觉得天旋地转,几乎不曾昏死过去。
与此同时,我的手臂传来一阵剧痛,那是大姑奶奶用力拧了我一把。不仅如此,她还用力啐了我一口。
我又是疼痛,又是懵懂,眼里含着一泡泪,什么都看不清楚。
这时大姑奶奶又狠狠地在我背上打了几巴掌,一面打,一面气道:“别人不把你当个玩意儿就罢了,山珍海味吃着、绫罗绸缎裹着,养你到这么大,你自己竟也跟着牟起来了,哪有这么放/屁的事儿?明儿个我就拿着你俩的八字,拉朱太太一道求神问仙去,若是神仙说你俩的八字相冲,那就算了,若不然,我就回来打死你,大家落个清净!”
说着,大姑奶奶越打越用力,我疼得哭爹喊娘告饶。不想爹娘这会儿竟真站在屋外,我一喊,他们便着忙地冲进来,一边一个拉住大姑奶奶,劝她大人有大量,不要跟我小孩子家家的计较。
我心道不好,他们这样,怕是要叫大姑奶奶心里更添一层气。
果不其然,大姑奶奶虽然叫他们架了出去,但脸上的神色却越发难看了。
我怕得冲上去抱住大姑奶奶的腰,心里急得很,嘴上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一味地扒着她哭。
大姑奶奶见了,也不气了。
而爹娘早也放开了她,这会儿也跟着抹泪,于是大姑奶奶也跟着一道哭。
她揽住我的背,用劲拍了我几下,无可奈何道:“你呀,你呀,拿你怎么办哟?”
我一整天都在哭,身子骨早已虚软无力,这会儿已是强弩之末,叫她这么一拍,竟脆生生双膝跪下,以头抢地,伏在了她脚面上。
我的眼前黑一阵白一阵,脑袋里金星乱冒,只隐隐听到大姑奶奶说了几句什么话,但也听不太真切。而后我就被人搀扶着送进了里屋,等我再有意识,已经到第三天早上了。
这回我是彻底睡饱了醒来的,精气神自然有所恢复。
我一坐起来就听到丫鬟们唤我“双姑”,我的双眼蓦然睁大,下意识扭头看了看枕头,怀疑自己还在梦中。
两日未曾进食,便是这样简单的动作都能叫我重新倒回榻上。
我迷迷糊糊地被巧雪扶起来洗漱用饭,待吃个半饱,有了力气,才有工夫探问究竟。
原来昨儿个早上大姑奶奶跟朱太太带人去乩童,回来大姑奶奶就满脸喜色地跟娘说,我的八字很重,福气绵长,旁的没有什么,就是这名字取得太孤,“成单,成单”,别人常常挂在嘴边上,要是换了个福薄的,怕是六亲都给咒没了。师傅让给换个名字,既是姓“陈”,那不妨就取个“双”字,把这个缺口补全了。
我听了这番说辞,脑子里忽然闪过了逝去的祖父。
祖父说过,一个人要是福气太满,便要自行找个缺口泄去部分,不然老天爷就要来帮忙啦。正如有人不吃牛肉、有人不吃鸡肉,那哪里是真不能吃,不过是懂得里头的道道,刻意不去吃罢了。
想到这,我心里不由起了一番挣扎,但转念一想自己年纪大了,能有今日这段姻缘已然不易,万不可拗着性子叫婆家不喜,于是乎那点子挣扎便理所当然地黯了下来。
我没事儿人一样点点头,继续捧着饭碗喝粥。
在这之后,不管谁唤我“双姑”,我都乐呵呵地应着。
就这么叫了一个来月的光景,有天我突然发现官哥儿不叫我抱了。
原本他最是黏我,连晚上都爱跟我睡,但最近几个晚上,他竟闹起夜来,白日里也啼哭不止。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