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叙(1/2)
夫差这话已经是带了满满的暗示,是以郑旦只需顺着台阶下去就好。可偏偏郑旦又谨慎得过分,并不觉得自己应当理所当然地顺着这个台阶下,“本来是闷的,看见大王便不那么闷了。”
却不料这句话一出口,夫差的脸上的笑意便有些淡了下来,“你倒是一直都这么会说话。”
他方才问出那句话时候便有些懊恼:他应当知道她会说出这样的话。夫差今生遇到的郑旦,一言一行都谨慎小心,小心翼翼地讨好着他。他最初时候只当郑旦只是新到吴国不大习惯,再往后一些时间,只觉得郑旦行事太过奇怪,让他实在琢磨不着;但自前些日子他豁然明悟以后,便明白郑旦是为何作出这样举动了。
——郑旦如今的行事风格,像极了他那场梦境的最后,独自来到他的墓前,同他絮叨许久,又孤独地死去的郑旦了。
他记忆里的郑旦一直都是活泼明艳的女子,或许还要带些男孩儿一般的硬气;但他忘记了,他在那个梦中真正同郑旦相处过的时日,也不过是在他漫长一生中的一个细小片段。然后数十年过去,他融入尘土之中,而她来到他的面前。
那时候他孤独得太久,于是都不曾想起,她那时的神态与她在他记忆中常有的神态已经差了太多;而醒转以后,他欣喜太过,也几乎要忘记了,在他记忆的角落之中,她本来不该是这样的女子。
前些日子的大雪并不突兀,他们立在雪中时,她的发丝被落雪所覆盖,像极了她本来就是这样满头银丝。
夫差这才恍然大悟。
她像极了那个梦境中最后的她——或者说,她就是在他那个深长梦境中,最后死去的她。
她心知自己喜爱西施,她心知自己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她知晓她所知晓的关于自己的一切。
可她却不知道,郑旦不是原本的郑旦,可夫差也不是原本的夫差了。
想通这些以后,郑旦的一切行为便都说得通了。她的一举一动看似无意,实际上却是刻意地把自己往西施那边推。
这却也让夫差不明白——倘她愿意因为自己死,却为什么不愿意再接近自己。但即使他不动郑旦究竟为什么如此,却明白了她变化的原因。
于是他问出那句话的时候便不免生出些后悔来。他既然知道郑旦现今是这样的性子,那么便不该让她有这样行止有度的机会:他本应当自己就决定好的。
“也是,”心里转过这些念头,夫差眉心跳了跳,即刻便转过头去,有些狡黠地冲着郑旦眨了眨眼睛,“现在你身子不大好,哪怕是闷也不能真的出去,过几天的时候,我们偷偷从这里溜出去。”
这句话其实并不像夫差会说出的话。他向来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郑旦从未见过他这样同一个孩童邀请自己的玩伴做一件坏事一般,心不觉也微微一动。
见郑旦并没说话,夫差佯作生气的模样,皱了皱眉头,语气硬了些,实际上却没有真的生气的意思,“这是寡人的命令,寡人要你伴驾,你总不会拒绝吧?”
“妾哪里敢,”他说那话的时候实在不是很有威严的模样,郑旦也不戳破,只是带出些笑意来,有些像是外面初初的梨花分开了一点花瓣,却又不敢完全就这样彻头彻尾地绽放开来,“大王既然说了是命令,妾自然当遵从。”
夫差拧着的眉毛这才稍稍舒展,把郑旦又搂得紧了一些,“这几日舟车劳顿,辛苦你了。”
夫差上车以后,马车便再次缓缓地行进起来。马车前行的速度并不算太快,连颠簸都是一种使人觉得舒服的晃动,仿佛将人置身于荡漾着细微波纹的湖面之上,让郑旦都不由放松了许多。
“大王不也是如此,”郑旦本来就在稍稍减轻压在夫差身上的重量,被夫差这么一搂,颇有些挣扎不得,干脆把自身重量压上去,眼神稍稍散开了一些,“五年前的时候,妾过来的马车,还不比现在呢。现在至少还能在车里打盹儿,也算得上是舒服。”
“这么说现在还要比之前好那么一些,”夫差也放松下来,靠在旁边的软枕上,同她搭话,“寡人觉得心疼了。”
郑旦没看着夫差,眼神有些失焦,不知道究竟在想什么,“不走那么远的路,妾又怎么能遇得上大王。”
夫差心说,恐怕在她心里,遇上自己并非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若不是如此,她又怎么会明里暗里地,将自己往西施身边送呢。
但他却又莫名地想知道郑旦究竟在想什么,哪怕是假话,他也想知道得更多一些,“你在来时的马车上,在想什么事情?”
却没想到,夫差听到的是他根本未曾预料到过的回答,“妾在想家中父母。”
郑旦很自然地便说出了这样的话,仿佛先前有意无意的防备与她刻意在心里立起来的隔阂感,在这密闭的马车空间之中,被这有节律的颠簸全都颠散了一般,“妾的父母对妾都是很好的。那时候妾被选中了,他们一定知道可能下半生里,便再也看不见妾了。”
说话这句,郑旦极轻,极轻地叹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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