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茶,轮回癸(1)(1/2)
“本庭宣判,被告人刘治,抢劫罪、故意杀人罪成立,处无期徒刑,退庭。”
庭上法官低声交头接耳,纠结地展开了时间拉力赛,底下正襟危坐的听众早就按捺不住,坐立难安了。要不是程谶自认为是个称职的律师,被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还真有可能在席上了无生趣地睡过去。这些法官严谨得过于墨迹了,饭已经送在嘴边了,还嫌烫嘴,无关痛痒地耗了大半个小时,才终于宣判了这个她意料之中的结果。浪费这些时间,都可以都审两个案子了。所以说,这就是暹城法院办事效率为何这么令人着急的缘由。
待法官们退庭后,程谶余光一瞟,猛地瞟到某个黑色背影,还没看清,就被当事人给遮住了视线。她再想去看,已经没了踪影。
她的当事人也是有意思,昨日还对她咄咄逼人,外加要挟来着,今日却又是一副殷勤地恨不得把她供起来的模样。真不知应该说人心多变,还是善于隐藏。
相比于被判刑的杀人犯,她对她的受害人家属,也算不得多大的同情,更懒得同他们周旋。她从不认为自己是好人,也不想做好人。就像那句俗气地烂大街的话,好人不长命,祸害留千年。她宁愿当个祸害,至少祸害最先心疼的是自己,而且长命。
程谶又多看了眼被辅警带走的刘治,为了给病重的女儿治病,抢劫,杀人,最后被抓,落得个人财两空。
走投无路,多么正大光明的犯罪理由!简单四个字,轻易地扼杀别人的生命,断绝自己的后路。不知道该说他蠢,还是说他狠。
每个人的选择千千万万,赚钱的方式也千千万万,他偏生选择了最笨最狗血的办法。在程谶看来,就算是骗保也比抢劫杀人安全得多。所以这犯人,明显是脑子不够灵光。
程谶淡定地走出法院,还亲眼看着刘治被带上了警车。长期肩上负重的体力活,让他有些坨背。不过中年,头发花白,步履蹒跚。其实吃牢饭也挺好的,也算一个混吃等死的好差事。
程谶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的父亲来,从五岁她生了一场重病,父亲背她去医院看病,就不知所踪。她那时还小,什么都不懂,现在想查父亲的下落也无从查起。不知道他是好好地活在某个角落呢,还是已经不在人世了。如果他还健在,是不是也是刘治这样,成了落下岁月痕迹的老人呢?
她生来就是个没有好运气的人,但她也不是一个会听命运安排的人。她向来自信,自认为有能力保护她想保护的东西,从不屑命运这种东西。所以,即使算命的说她有业障,短命,她从来没当回事。反正这些话,她已经听了好多年了,还不是生龙活虎的?
程谶打算离开,听得辅警嚷嚷两声,接着就是一阵急刹……警车横拦着程谶的视线,电光火石间发生的一切,程谶没看到。但是,她猜到了。
不过一会儿,围堵了很多车,还有路人。车鸣声,喧哗声,闹成一片。
程谶过去马路对面,她并没有挤进人堆的打算,隔着缝隙,隐约看到一滩斑驳的血迹。她听得一个辅警朝着对讲机埋怨了一声:“妈的,犯人死了。”
程谶只是抿了抿唇。她考虑到已死的鬼魂又会缠着她,立马要离开。这时与她同行,从车库开出车没看到她的同事给她打了电话。
她再匆匆瞥了眼混乱的现场,过马路之际,同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擦肩而过。
她顿了顿脚步,好奇心驱使她往后又瞄了眼男人,笔挺单薄如电线杆的背影,感觉一阵风就要把人刮上天了。他是刚刚在法庭上的男人。
她之所以会一再注意一个连正面都未看清的陌生男人,是因为暹城的十月,还带着夏日的炎热,穿长袖的都不多,这个男人算个另类。他竟然还穿了外套,颀长干净的背影,温和不失果断的架势,俨然黑帮教父的气质。多看了两眼,程谶突然就没底线地改变了刚刚因为男人太过单薄,担心他被风刮走的想法。脑袋里涌现出八个字,深藏不露,攻气十足。他另类得让她忍不住替他多操了一份心,他不怕得风热感冒吗?
程谶离开后,被程谶视为“黑帮教父”的男人已经来到了现场,不过没有人注意到他。嗯,应该说没人能看到他。
现场有些混乱,路人叽叽歪歪,警察板正着脸,肇事者一脸茫然,这两个“人”却仿佛置身事外。
刘治惶恐地看着倒在血泊里连眼睛都没来得及闭上,一动不动的“自己”,不知所措。
此时烈日当头,金色的阳光洒满街头,波光粼粼,血夺目地开出姹紫嫣红的花。时不时有惊慌声,议论声,十字路口瞬间被堵得水泄不通。
男人已经来到刘治跟前了。在刘治诧异的瞳孔里,慢条斯理不带一丝感情地说道:“刘治,暹平人。生于丙午年庚寅月己未日(1966年3月1日),丙申年辰巳月戌亥日(2016年10月10日)殁,死因自杀,死亡地点暹城A法院对面红绿灯交叉路口。”
男人面无表情说罢,把手里一张两手宽的折叠式黑色凹印暗花烫金卡纸递给他,毫无感情地补充:“你的死亡证,确认一下,和我走。”
刘治还没从男人的死亡通知里反应过来,木讷地紧紧握着卡纸,看着用金色字迹烫下的凹凸质感的名字,这种突如其来的颁奖仪式感,现在连死亡都有荣誉证书了?若不是他看到倒地不起的另一个自己,实在难以相信如此荒唐的事。见证自己的死亡,的确很荒谬。虽然前一刻,他是想死,可是真的死了,他又认怂了。
他难以置信地反问:“我死了?”
人总是在活着的时候义无反顾,不畏生死,却又在死后畏手畏脚,恋恋不舍。失去的时候,才会后悔。
这样的事,卞亭山看得太多了。他看了眼手表,如一个刽子手般淡淡看着他,道:“嗯,你死了。”
刘治点点头,握着冰冷的死亡证明,又问:“那,我女儿是不是能得到我的保险金?”
“活人的事,不归我管。”
卞亭山顿了顿,淡淡补充:“茶要凉了,我们必须要走了。”
不过刹那,前一秒还在喧嚣的事故现场,后一秒,两人已经到了密闭阴冷的房间。
房间不大,阴阴沉沉的,密不透风,靠墙处有个硕大的书架,书架上摆满了一类黑色的书。
“坐吧。”
卞亭山朝刘治示意唯一的黑色长形桌面前的位置,桌上摆着茶,卞亭山给他倒了一小杯。
“这是什么?”
刘治不安地盯着卞亭山递过去的,还冒着热气的茶。
茶的颜色不算太深,浅黄色的,和平常喝的清茶差不多,只是没有茶叶渍。茶面上飘荡着一朵不过一瓣细长花瓣的深红色花朵,连花蕊也没有,花的颜色糜烂着血一样的红。
卞亭山左手一伸,右手食指在桌上轻轻一扣,左手多了不过小指长,拇指宽的小瓶子。
瓶子几乎透明状,带着些不仔细看便察觉不出的黑,这是刘治的功德瓶。桌上多出了一个和书架上一模一样的黑封面的书,只是书桌上的这一本,还是空的,一个字也没有。
卞亭山把功德瓶放在桌上,见刘治还未喝茶,解释:“喝了往生茶,你才能带着功德去底下报到。”
男人犹犹豫豫半天,问道:“喝了它,我是不是就会忘记一切了?”
卞亭山应道:“暂时不会,还要等鬼审判决。”
往生茶,一世欢,一世空。
洗炼灵魂,抽空记忆。要么带着罪孽不死不活地赎罪,要么赤条条地重新步入轮回。前世因,来生果。
刘治踌躇半天,终于慢慢吞吞喝掉了那一杯已经略凉的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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