舌战(1/2)
钟自明突如其来地打断琴声, J国的翻译没有反应过来, 还是关兴超说着磕磕绊绊的J国语给他翻译了一下。
在语序语法全是错误的一句J国语中,三岛勉强听出这句话的意思, 然后彻底黑了脸。
三岛的老师是J国古琴界的最知名的一位大师, 而从小学琴至今的他,在J国的古琴界也享有崇高的地位,因此他已经许多年没听过反对的意见了。
尤其,眼前的这个人乳臭未干, 一副灰头土脸的样子,看上去没有一丝修养和家教, 居然敢大言不惭地说他琴声中的情感不对。
三岛皮笑肉不笑地说:“这位小朋友认为我琴声中的情感有问题,那还请你指教,我的情感有什么问题呢?”
这回翻译回过神来, 代替了关兴超这个半桶水翻译, 尽职尽责地做起了钟自明和三岛“友好交流”的桥梁。
钟自明脸上有土有汗,还有开始录制前化的妆, 现在三者混到了一起, 看上去确实有几分狼狈。但是同时,他的眼睛是闪亮的, 在幽暗的茶馆中,几乎要放出光来。
钟自明毫不畏惧地看着三岛:“您知道《广陵散》这首曲子的含义吗?”
三岛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我五岁起学琴,至今已将近四十年, 一首广陵散更是演奏上万遍, 如何会不知道其中含义?”
“那也就是说, 您知道此曲起源于古时的《聂政刺韩傀曲》,讲的是聂政的故事。”
“这是自然,”三岛说道,“聂政刺杀了战国时韩国的丞相,此曲是为了纪念其英勇所做,魏晋朝的文人嵇康在临刑前尚从容不迫地弹奏此曲。”
关兴超左看看右看看,身边能说上话的人只有应然,他压低声音问应然:“这什么情况,怎么变成了文学知识大讲堂?”
应然也低声说道:“你不懂。”
“我是不懂,”关兴超小声哼了一下,“就你懂,你和自明心有灵犀,你俩啥都懂。”
应然没说话,但是给了关兴超一个“这话我爱听”的眼神,关兴超翻了个白眼回去,他怎么就不长记性,非要去招惹应然。
钟自明还在和三岛对峙,尽管眼下的情况,对方看上去远比他专业,但是钟自明却没有丝毫退缩,他说道:“但您所弹奏的情感并非如此,我想问在您眼中聂政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位侠客?”
这问题三岛回答过无数遍,被自己的学生问到时,被媒体采访时,还有各种各样的情况,他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聂政是一位伟大的侠客,他不畏强权敢于斗争,既有侠客义气,又有侠士精神。”
三岛说出了标准回答后,微笑地看向钟自明,而钟自明却突然攥紧了拳头,愤怒地说道:“你胡说!你琴声中才不是这样说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三岛叉着手,死死地盯住钟自明。
“曲子的开指加两序,这三个乐段是为了表现聂政的不幸,也是对他命运的同情,请问您如何理解他的生平?”钟自明的语气咄咄逼人。
三岛丝毫不惧:“聂政因杀人为躲避官府的追捕,同母亲和姐姐躲起来避祸,并以杀猪为生。”
“所以在您看来,聂政并非侠客,而是一名暴徒,您认为他鲁莽冲动不计后果。”
三岛面具一般的脸上突然出现了一丝裂痕,仿佛某种隐秘的心事被戳破般尴尬,但他还在嘴硬:“你在胡说些什么?”
“胡说的究竟是我还是你?”钟自明质问道,“还有正声及之后的乐段,是为了展现聂政去刺杀韩傀的决心和勇气,以及其姐当街认尸,是为了体现姐弟同义。而您是怎么想的?您认为这是无意义的,不承认聂政刺韩的义节,在您心里聂政只是一名杀人犯!”
“您好奇我是如何知道的?这些都是琴声告诉我的,琴见人心,您琴声中的烦躁、急促、暴力感,已经快要溢出来了,教您的先生没有教给您古琴是需要平心静气才能弹奏的乐器吗?”
钟自明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点冲动,于是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心平气和地问:“请问您可否看过史记中的刺客列传,其中对聂政的事迹有详细地描述。”
三岛哽住了,虽然在J国有史记的译本,但是他不曾看过,他在学琴之初就是由老师传授,曲子的背景是老师讲给他听的,但初学这曲子时,他年纪尚小,不懂其中含义,隐约间只是将聂政当成了一名普通的刺客,承认他是勇敢的,但是从不曾理解他为何要应人之托去刺杀。
交流团中一名人高马大的J国人见三岛被为难,正想要上前,却觉得肩膀突然被人按住。他回头看了一眼,正对上应然的眼神。他试着用力想挣脱应然的手,但是应然五指如同铁钳一样,死死地扣住的他的肩膀,让他无法上前一步。
“何不听他说完呢?”应然看了一眼关兴超,“给他翻译。”
关兴超难以置信,没想到自己竟然被当成了没有感情的翻译机器,但是身体还是很诚实,乱七八糟地说了句J国话。那人还不死心,用力地挣了几下,应然索性用另一只手拉住了他的手臂,还朝他无辜地微笑,用下巴比划了一下,让他认真听钟自明说话。
只听钟自明不疾不徐地说道:“史记中写道,聂政因除害杀人偕母及姊避祸齐地,还写道待母亡故守孝三年后,忆及知遇之恩,才答应了刺杀的请求。只要您稍加研究,就会轻易发现,他并非您眼中的暴徒,而是忠孝两全义薄云天的义士。”
“说得好!”伴随着一声喝彩,从琴台后面传来了掌声,这一句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的叫好让围观的人反应过来。
“太好了!”“真的绝了!”“明明是我们的传统,我们的文化,岂能让外人打了脸?”“年轻人太争气了,真是好样的!”
钟自明谦虚地拱手致谢,也对三岛做了个恭敬的手势。三岛半天没反应,有些下不来台,钟自明也不想让场面太难看,而且看三岛的样子似乎也已经被他说动。
于是钟自明主动给他解围:“三岛先生不必太过介怀,古琴的学习,与钢琴、提琴这类西洋乐器截然不同,并非是越早开始越好。因为古琴指法技巧相对来说较少,反而是体味曲中情感一事更为重要,因此从小苦练,实则不如有所了解后顺其自然学习来得好,贵国古琴界若是想更上一层楼,不知是否也可以考虑稍加变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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