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1/2)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纠结起了一个问题:人到底为什么要去活这一辈子呢?
我们做每一件事都有它的目的,没理由唯独活着不需要。
父亲告诉我,大多数人活着,只是因为他们没想过可以不活着。
“那些想过可以不活着的人呢?他们为什么还活着?”
傻孩子,因为他们怕死啊。
我的父亲是一个七十岁的老头子,他干巴巴的脸上全都是皱纹,他的手是皱巴巴、他的脖子也是皱巴巴的……
他的胸膛、他的肚子、他的嘴巴、他的眼睛、他的屁股……他身上的一切,都是皱巴巴的。他很老了,老得快要死了。
人老了,都会变得很难看。
他说,真正的男人不需要长得好看,真正的男人要让所有人怕他,要能在床上生出儿子。
可我就很好看,宫女太监们背地里都夸我漂亮的像小仙童。
父亲笑了。
你还是个孩子呢,不算男人。
为什么?我跨过门口,周围除了老头外的所有人都朝我跪下,头磕在地上,匍匐身体颤抖着。
我站在外面看着他。
喏,你看这些人,多怕我啊,这还不算真正的男人?
要不你今晚就去和我生个儿子呗,那个什么李才人不是说你还想在她身上弄出个儿子?和谁生儿子不是生,我不是才和你最亲吗?
老头笑声更大了,笑着笑着还咳了起来,一直咳着,一口一口的血喷到了地上。
我看他老成这样,也许哪口气上不来就要驾崩了。
那个比他还老的老太监静悄悄走过来,端着几粒黑色的药丸。那是他续命的丹药,据说也是能让他生儿子的仙丹。
所以他六十五岁才生的我,他唯一的一个儿子。
也许直到那一晚,这个暴虐皇帝才觉得自己是个真正的男人。
老头笑着让我滚,骂我是不懂人伦的小孽障。
其实他从没真的对我发过火,所以我才喜欢逗他。所有人都怕他,我却不怕。他们的命都在这个老头手里,我就是这个老头的命。
我知道在他眼里我比全天下的人都要金贵,就像我当然知道生儿子是怎么一回事一样。
不过只要能让他开心一点,周围这些人就更怕我一点,这样不是很有意思么?
但我真的走了。一个白头发的年轻人来宫里接我,他说我是他命中注定的弟子,要我去一个叫什么“神仙府”的地方学武功。
其实我不太想去,天赋百年难遇又怎么样,武功练得再好,最后不还是要死?像我家老头,就算厉害到全天下的人都怕他,也老得快要死了。
既然都是等死,为什么要这么辛苦地折腾。
可是老头却让我去。他说,也许去了就能知道接下来的一生是为什么而活。
我当然乖乖听话,毕竟他真的快要老死了,怎么好不听他的。
走之前吓他,在我回来前不准先死。
老头又笑得咳血了。
五岁时,我离开老皇帝去神仙府,一直到十年后才离开。
神仙府是一个在藏在西南十万大山里的城堡,我不知道这里是不是一个江湖门派,来之前和离开之后,都从来没听人谈起过。
神仙府很大很大,大到不知到底占据了多少山头、住了多少人。这里像个小型的国家,与世隔绝着。
在神仙府的日子其实很无聊,十年里我只见过两个人,一个是我师父,另一个是和我一起学武功的小孩,名字是云齐,师父叫他少爷。当然,师父也不喊我的名字,总是叫我殿下。我感觉得到,师父并不是因为尊敬我们,而是想和我们保持距离,好像来教我们两个小孩,其实他不太情愿。
我们三个占据了一座山头,方圆十多里都没有其他人。至于这十多里之外的范围,师父禁止我出去,而且我也出去不了:等我们能解开师父布的阵法时,就该出师了。
师父并没有和我们住在一起,他一般半个月回来一次,检查布置的任务,给我们送水和食物,还有送书,一筐一筐地送。
师傅偶尔指点我们练武,却没有人教我们读书。可我和云齐都认为念书是比学功夫更重要的事,毕竟成为一个目不识丁的武林高手真的很恐怖。师傅送来的书里什么类型都有,小说话本和圣贤经典经常参杂在一起,我和云齐每一本都看得如痴如醉。
我们很长很长时间看不到外面的世界,只有通过这些书来想象。
云齐喜欢看别人写的小话本,偶尔也写一写古灵精怪的传奇故事来让我这个唯一的读者点评。我却更喜那些描写风土人情的游记,浩瀚无垠的大漠风沙、小桥流水的江南水乡、挺拔奇险的西南山川……如若此生能踏遍每一寸土地、看尽每一处风景,那才是真正的快活!
云齐说他以后陪我去策马扬鞭、快意江湖。可我们两个连真正的马是什么样都没见过,倒是自己学会了下棋、画画、弹琴、做风筝、玩弹弓……我们尝试了书里写的很多好玩的事情,每天只肯挤出一点点的时间去练功。
师父并不会骂我们玩物丧志,事实上不仅我和云齐把练武当作任务,他也只是把教两个小孩武功当作任务。大家按时完成,就皆大欢喜。
我问云齐知不知道人为什么要活着,他说他也不懂。
我们两个跑去翻里都没有答案,好像没有几个人需要这个答案。
老皇帝说人会因为怕死而活着,我应当是不怕死的,云齐也不会怕,可我们还是活得好好的,活蹦乱跳地过了十年,学了最好的功夫,看了无数本书。
我不知道该怎么描述我和云齐的关系,好像是朋友,可又不太像。
我想这辈子都不可能也不想,再去这样了解一个人的一切。
云齐指着话本里的“桃园三结义”,摇着野鸡毛羽扇,装模作样。你傻呀,咱们这不就叫兄弟之情么?来来来,书上说结拜都要发誓的。不过我们两个更有缘,别说什么同年同月同日死了,直接就是同一天的同一个时辰生的,你说咱们上辈子是不是同时死了去投的胎啊……
我和云齐是兄弟吗?我也不知道,或许是吧。
我们都是自家老爹的一根独苗,谁懂什么兄弟之情。其实两个住在深山的野人,连朋友之义都搞不明白的。
如果谁和另外一个人朝夕相处长达十年,我说的这种相处是:十年里几乎只能见到对方,两人睡一张床,吃同一碗饭,洗澡撒尿发呆等等所有事情都在另一个人眼皮底下完成。想开口说话,除了他就没有别的选择。
你肯定会明白,这个人会对自己造成多么大的影响。
我们两个的生活习惯、爱好、说话方式、吃饭口味都几乎一模一样,甚至第一次梦遗都是同一天在同一张床上……
我们已经习惯了抬头就能看见对方的生活,习惯了轻而易举地发现对方哪怕是最私密地方一个最微小的变化,习惯了想到什么就说甚至不需要叫对方的名字……
我们都觉得就这样两个人过一辈子也不错,可还是要分开了。
十五岁那年,我们终于齐心协力冲过师父设的阵法,就被等在外面的人给抓回了各自的家。京城那个苟延残喘的老皇帝在等我,云齐也要回到让他无比敬畏又恐惧的家族。
老太监带来一个让我们来不及告别的消息:我的暴君父亲,终于拖不下去,要油尽灯枯了。
我还没来得及和云齐约好什么时候再见,就带着侍卫快马加鞭赶回了皇城。
老皇帝老得更吓人了,却始终吊着一口气,让他的臣民依旧跪在病榻下惶惶不可终日。
他给我相中了几位大臣家的女子做我的太子妃和侧妃,老皇帝说,我可以去床上帮他生个儿子了。
我拒绝了侧妃,却没办法拒绝正妃。
当年的除夕,我在满城百姓的欢呼声和璀璨烟火中,举行了仪式繁琐的大婚庆典。那一天,恰好是我和云齐分开的第一百天,也是我们两个的十六岁生辰。
十七岁那年春天,我的第一个儿子来到了这个被他爷爷玩弄地破败不堪的世界。
大婚四年后,我的第二个儿子出生,老头终于看着两个孙子闭上了他浑浊苍老的双眼。
老皇帝一死,关住大家的笼子彻底打开了,宗室和将军们在各地纷纷起义。大家似乎对这个暴君怨念颇深,他的尸体还没下葬,就有孩子在士兵的保护下,来控诉皇帝曾经的暴行。
这个八岁的男孩是韩大学士的遗孤,那个正直的读书人我还有点印象,似乎高高瘦瘦的,脾气又倔又迂腐。姓韩的一家被诛了九族六百多口,只有小儿子在朋友帮助下躲过了屠刀。
老头一生杀过的人不知道有多少,这个可怜的大学士不过千千万万的可怜人之一。
皇帝弑父杀兄夺位,开始那些老臣们一个个梗着脖子骂他不仁不孝、愧为人君,宗室们也明理暗里讽刺他年富力强却无子嗣。
皇帝比谁的心都狠,人家骂一句他就杀对方一个家人,不是一个一个的杀,是一批批的杀。扬言死谏的大臣被侍卫按着头一次次朝柱子上撞,不碎成烂泥不准停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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