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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登高丘 其一(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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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一处不是混白。

沈放随意捞一把,手掌像在流水中穿行的游鱼,毫无实感。

他低头发现自己赤脚,踩在松软雪地上,着一身单衣,却未有寒意。

四野皆白,以至于无路可走,他袖袍被风鼓起。

沈放心中也没方向,只慢慢向前走着。

这雪不像地上雪,地上雪总有冰层为底,脚下感觉应是坚实,而这从上到下都是新雪,像是松针上积着的那一点点银白。

剔透而玲珑。

天白茫茫一片,地也白茫茫一片,没有人烟。

沈放约走了半里,周遭寸景未变,他缓缓坐下,好像还觉得不够,索性躺下了。

他心里嘀咕,这做梦呢。

同样的雪,同样的衣,梦了七年了,恨过腻过,可还是死局一般无路可走。

他是个无梦之人,睁眼是日月交替,闭了眼,全是茫茫雪原。

只是纯白看久,令人目盲。

沈放独坐于此,看了七年了。

七年前沈放还是个毛头小子,雪原里乱窜,奔走呼号想找个出口逃离。这是他的五指山,可他花了两年都走不出去,想着自己是那齐天大圣,要握住那定海神针好叫他一棒毁了这儿,之后莫说九九八十一难,就是九千九道劫他也愿意闯。他抓耳挠腮,毫无办法,想着这白茫茫的东西莫不是能随他入轮回,都不敢死。

以前觉得自己半刻钟都不能多待的地方,现在也能与之和平共处了。

挺好的。

之前觉得这是座森森囚牢,后来才觉得这才是偷得浮生半日闲。

他编不出梦境,就只能蚕食鲸吞了自己尚且记得住的东西。

他又回忆起了广弘二十五年。

那时候他还是个赤金般的,十足的傻子。

否则也不能害死那么多人。

十五岁,卧着剑的手在剧烈颤抖,鲜血浸泡出的恐惧几乎捂住他的口鼻,使他窒息。

面前人形的怪物有深黑色的指甲,苍白的肌肤上能看到青红相间的纹路,一张本来俊朗的脸上已然面目全非,几乎全是抓痕,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块好皮肉,血红色的眸子紧紧锁住眼前的少年。傀儡好似没有呼吸,或者是不知道自己是否还需要呼吸,用幽深的红眸盯住他,半响不言,忽而偏头咧嘴笑开来。

“咿——哈哈哈——”

沈放后背冷汗淋漓,手心快要握不住剑柄了。

铁质的剑柄有千斤重,尚且幼稚的少年人不能用它来杀戮。

沈放也知道,眼前的东西,他杀不了。

“习、习公子……?”

傀儡身形疾驰如鬼魅,他们之间的空气仿佛须臾间被劈开,尖利的爪子与嚎叫就在身侧炸开。

沈放下意识抬手格挡,袖剑还没发出就被抓住了手臂。

傀儡的眼睛里布满血丝,獠牙向沈放毫无防备的脖颈咬去——

这是第一个死局。

往后,他还能遇到更多,更凶险,每每让他为此刻的软弱,感到羞愧难当。

回忆里的少年紧紧闭住眼,以脆弱的姿态等待死亡。

一箭破空而来,险险擦过沈望舒的右臂,锥子似的钉在准备饱食一顿的傀儡身上。

傀儡嘶吼着退后。

“沈望舒!你这个疯子!”

沈放回头,看见他一脸血污的师兄踩着轻功奔过来。

“钟翟?!”

“别回头!”钟翟风一般掠过来,扳着沈放的肩把他拽到自己身后,“沈望舒你是不是脑子有毛病,你就他妈这么想死?”

少年沈放本来看到钟翟不顾危险搭救自己,感动的热泪盈眶,这会儿被他骂了个狗血淋头,气焰又窜起来了。

“你凭什么管我?大家被傀儡围困,危在旦夕!就我们俩个逃出来有什么意思?”他话里哽咽,已是红了眼眶。咬咬牙,提剑指向方才被钟翟破空一箭逼退的傀儡,“我要杀了他,这害群之马!”

“他是你同盟子弟,被迷惑了才会变成这样。”钟翟临阵,不敢贸然回头,紧紧盯着傀儡。

“我们得救他。”

最后没救成,自己被护着回来,师兄却差点死了。

沈放啊,你怎么总是如此无力回天,总那么蠢,那么无能呢?

你怎么能?

他卧倒在雪里,脑子里走马观花,故人相貌此时接踵而至,他闭眼不知想了多久,终于觉得困了。

他睡过去,他也醒了。

沈放从反复的梦境中醒来,第七次注目于竹制的横梁。

这是他被这座山困住的第七天,也是被梦困住的第七年。

他面无表情,不喜不悲。竹屋外鸟鸣清脆,时不时绽开在一望无际的竹林之间。

翻身起床,快速整理好自己,他提剑出了竹屋。

取山间溪水,水拍打着脸颊,沈放从混沌到清醒,盘腿坐在溪边天然形成的巨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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