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糖(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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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朝手里握着一块奶糖,刘媛急着走,他只来得及拿一块了。

刘媛是他妈。

他爹叫广恩,十多天没回过家,这时候的他不懂,大了一点之后同刘媛聊起来,只觉得他爹不回家挺好的,一回家就得吵起来,但其实刘媛不会这么想,广恩回家要吵,不回家更要吵。吵得多了,日子就过不下去,不过刘媛娘家没人,前些年都走的差不多,刘媛再跟广恩闹,第二天也歇了火,然后如此往复循环。

只是这次刘媛像是真气急了,收了东西拉着广朝就走,广朝迷迷糊糊地就跟着他娘走了,上了车才想起来好奇,奶声奶气又吐字不清地问:“妈妈,我们去哪儿啊?”

刘媛也不理他,靠在车窗上闭目养神,广朝只好捧着自己的奶糖,伸出个舌头慢慢舔,舔呀舔,到了站也就舔完了。下了火车又是一路摇晃,晃过那崎岖不平的路,白白嫩嫩的广朝站在小村庄里,那颗奶糖的甜味成了他模糊记忆中的一颗明亮的珍珠。

刘媛站在黑着脸的老奶奶面前,揉了揉广朝柔软的头发:“小朝,叫奶奶。”

广朝乖巧听话,把脸埋在刘媛腿上,抬起小脸小声问个好:“奶奶好。”又低下头。

刘媛指着旁边一个又高又壮的男孩,拍拍广朝的背:“叫哥哥。”

是哥哥。

哥哥叫韩平,韩石军和刘媛的儿子。韩平三岁的时候,刘媛跟着来山里考察的教授广恩走了,做了个情人,生了个见不得光的广朝。在广朝三岁的时候带着他又回来了,韩石军不见了,只留下了年迈的奶奶和年幼的韩平。

当然广朝这个时候什么都不知道,他走路尚且还摇摇晃晃的,看见比他大了四岁的韩平就扑了上去,伸着又短又细的胳膊,扑在了地上。韩平早熟,伸手把弟弟抱起来,回屋拿了个自己小时候用的破旧背带,把广朝绑在自己身上,转头对着刘媛说:“妈,我去放牛,你照顾奶奶。”

刘媛不好意思,苍白着脸叫了声妈,奶奶瞪着眼睛骂她,骂累了歇会儿接着骂,街坊邻居过来,叹口气,摇着手走了:“回来就好。”二姑婆过来一边抹泪一边:“苦了两个孩子了。”

刘媛这才敢开口问:“石军呢?”

奶奶拿起手边的东西就要砸过去,最后又放下,眼眶红着,眼睛里泛着泪光:“死了。”

死了,韩石军跟着人进林子里,踩空了像滚石一样顺着陡峭的山坡滚下去,尸首都捡不回来。

刘媛抹着泪:“是我对不起他。”

广朝也哭,背带勒得紧了些,他扭来扭去地把自己和韩平一起摔在地上,韩平慌了,把广朝抱起来,轻声哄他:“是哥哥不好,哥哥错了,疼不疼?”

广朝伸手往他鼻子上一抓,哭着哭着又笑起来,“咯咯咯”地笑出一个鼻涕泡。韩平也笑,一边笑一边把自己的衣袖外翻,给广朝把脸擦干净,白白净净的小孩子,软乎乎的,身上还有奶香,应该是捧在心尖尖上宠着爱着,哪能沾上灰土与尘埃。

在广朝的脑海里,他的童年大都是模糊的,记忆从林鹃儿出现在他视野里开始。

林鹃儿比广朝大了一岁,是他的邻居,她的父亲酗酒,喝多了就打人。隔壁每晚都传来撕心裂肺的沙哑哭喊,奶奶心软,把林鹃儿接回家,刘媛还为此和奶奶吵了一架:自己家都自顾不暇。

林鹃儿也才九岁,她拉着广朝的手小小声:“我可以照顾弟弟。”

广朝记了一辈子,自然也记得韩平撇着嘴一把把自己拉到他的身后,大声冲着林鹃儿吼:“不用你来!”

很多年后,岁月都平静了,再没什么大风大浪扑倒他们生活的小船,广朝窝在韩平怀里,讲起这件事来哈哈大笑:“哥,你从小就醋劲儿大。”

韩平宠溺地笑笑,温声道:“她还有我能照顾得好?”

确实没有。

广朝的身世在村子里不是秘密,而小孩子的天真总是混着巨大的恶意。

石头、虫子,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总是在广朝身边没人时出现在广朝眼前。林鹃儿护不住他,反倒被广朝护在身后,那些小孩儿嘴里骂的脏得很,连着林鹃儿也骂了进去,小女孩脸皮薄,立马就哭了起来,广朝转头去看,被一块石子砸到了眉骨。

韩平知道了,挨家挨户追过去,把那群小孩一人揍了一顿,最后又抱着广朝,冲着林鹃儿怒吼:“你滚出我们家!”

广朝提起来的时候,嘴角抿着笑,笑出两个小酒窝,笑容甜到了心里去。韩平低头去找他的嘴巴,轻轻地吻上去,然后摩挲着广朝的脸颊:“你也是傻,不会跑吗?”

广朝说:“鹃儿也在呢,我当然护着她了。”

韩平叹口气,在心里念着:“以后有我照顾,哪会再让他受伤。”

韩平很久以后这么说,做到也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有那么些天灾人祸,是他心有余而不足的,想起来饱含愧疚与自责。

那年干旱,田里的苗全蔫了,颗粒无收。奶奶对着天愁,对着地叹,愁白了她的头发。

可往往祸不单行,家里一日比一日拮据,操心的事情一件又一件,偏偏这个时候十二岁的广朝半夜高烧,晚上没人去县里,借不到车,韩平急得焦头烂额,拿上家里的所有存款,背着广朝跑了十几里的山路,停也不停,刘媛被他远远地甩在身后。

广朝趴在韩平的背上小声啜泣:“呜……难受……”

韩平喘着气,发了疯一般地狂奔,嘴上哄着广朝:“快到医院了,到医院就好了!”

广朝烧得迷迷糊糊的,紧紧地闭着眼睛,也不知道听不听得到韩平的声音,小小声呜咽着:“妈妈……糖,想吃糖,呜呜……”

韩平心都揪成一团,疼的很,和肺一起,在奔跑中、在广朝无意识的呢喃里,被撕裂又缝上又再被撕裂,疼的他喘不上气。

县里医院小,半夜里只有一个医生值班,韩平跑到那里连话都说不出来,发了狠地使劲砸门,把医生吓了一跳。韩平脱了力地倒在地上,医生看看躺在床上的,又看看躺在地板上的,再看看跟在后面跑进来的刘媛,叹了口气。

第二天一早,韩平就爬了起来,在县里绕了绕,拿出自己兜里的所剩无几的钱,买了颗糖,回去的时候医生站在门口同刘媛讲着他听不懂的话,韩平把头伸进病房,广朝醒了,神情还是奄奄的,看见他嘴角一弯弯出一个微笑:“哥哥!”

韩平跑过去,手心里握着糖却在犹疑,汗湿了糖纸,最后没掏出来。广朝眨巴眨巴眼睛:“哥哥?我什么时候能回家?”

韩平想着刚刚听到的医生说的,他抿着嘴:“你好好休息,休息够了就能回家。”

广朝那段时间过得也是迷迷糊糊,毫无记忆,他甚至不记得自己有得过这么一场病,韩平把自己埋进广朝的肩窝,说:“当时医生说你是脑膜炎,奶奶把家里的牛拉去集市上卖了。”

那是在他们家里留得最久的一头牛,广朝记得,在他们那个不富裕的家里,牛是家里最重要的财产,但是后来拉回来的牛都是没多久就死了。广朝记忆里的,是奶奶干枯的手狠狠地抹一把眼睛,还有横躺在路中间的牛。

广朝十七岁的时候,林鹃儿被她的父亲拖了回去,刘媛和奶奶同林父的争吵声引来了村里的人,林鹃儿的哭声尖又细,戳着广朝的心,广朝跑出去抓着林父的手,试图把林鹃儿被捏得发红的手从林父手中夺过来。林父一脚踹过去,倒在地上的是韩平,韩平捂着肚子咧着嘴:“你敢动他!!”

广朝吓了一跳,扑过去被韩平一把搂住。韩平眼里都是怒火,那是他宠在心尖上的小孩儿啊,怎么能有人在他面前对他动手,韩平拿了砖头就往人头上砸。

林鹃儿没能被留下,韩平也没能打过林父,广朝撇着嘴把沾了水的毛巾递过去,嘴里嘀咕着:“哥你怎么回事,拦都拦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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