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1/2）
楚瑾向来很是守时，平时无事的时候，一贯都是戌时息，卯时起，精准宛如滴漏。
萧乾降夜后出门至今未归，楚瑾用过晚饭，在自己屋里忙活半晌，有条不紊的整理好本就不多的行李，与缠布剑一起摆放规整，一切打理妥当，正好到了戌时末。
困意袭来，瞧着萧乾还未回来，一番洗漱后，楚瑾照常锁好屋门，将他惯常偏爱的那扇窗户留了缝，和衣睡了过去。
及至半夜，他被披着夜色翻窗进来的萧乾给生生摇醒了。
“四哥！醒醒！醒醒！”
楚瑾好像正陷着什么奇怪可怖的梦，萧乾叫了好几声，他才突然睁开眼，睁眼的一瞬间冷意凛然，仿佛一把绝世利剑劈破天幕凌然杀来！
萧乾脖子生凉，骇了一跳，躺着的楚瑾慢慢反应过来，闭了闭眼，再睁开，方才那股杀人般刻骨尖锐的眼神已然消失不见，他轻轻舒出一口若有若无的叹息，七分落寞，三分空茫。
那一瞬间，萧乾有一种感觉，好像近在咫尺的人与他隔了山海般广阔无涯的距离，并且风一样飞速远去，直到他再也抓不到他，并且永远的失去他。
萧乾心底一慌，下意识猛地抓住了楚瑾露在锦被外的左手。
楚瑾被他突如其来的大力一惊，那点迷茫和瞌睡彻底荡然无存。他诧异的看过去，萧乾只是紧紧抓着自己的手，他背着光，黑暗中看不到他的表情。
楚瑾知道自己每次从噩梦中醒来状态都会有些许不对，许是吓到这孩子了。他软和下眉目，月光让长长的睫毛铺下一层阴影，楚瑾抬起另一只手，轻轻覆上萧乾抓着自己的手背上，安抚的拍了拍，示意他松开。
别说，这小子手劲还挺大，楚瑾试着动了动左手，竟然没有抽出来，他只好放弃，就这么让萧乾抓着，操着长辈的口吻关心道:
“怎的回来这般晚？”
他的声音在漏了几束月光的室内响起，打破了一室的空旷静谧，萧乾也好像突然被打碎了什么，眼瞳极不明显的一闪，收回了抓着楚瑾的手。
“四哥……做噩梦了？”
楚瑾从床上坐起来，看了一眼自己发红的左手，月光下一张脸衬的愈发苍白，也没隐瞒，“嗯，吓到你了？”
“没有！没有没有。”
萧乾一边摇头否定，又张张嘴，情不自禁想问询安慰，想交心深谈，却不知顾忌到什么，还是默默闭上了嘴巴。
楚瑾这会儿已然恢复如常，长指轻点上额角，似乎还有点头疼，他轻轻揉了揉，问道：“这么晚叫醒我，有事？”
萧乾隐在黑暗里看着他，停了停，有点犹豫，在床边坐下，代替楚瑾的手指按上额头，为他缓解梦魇的轻微不适，“……四哥，明日便要离开了？”
他转头看向外屋，楚瑾随之看过去，桌上是收拾好的行李和那把怪异的缠布剑。
“不错，明日启程前往青屏山。”
萧乾又沉默了，他坐在床头，两人挨的极近。楚瑾终于借着一点月光，看清楚了今晚欲言又止的义弟的表情。
忐忑不安，彷徨无助，小心翼翼。
这般恍若即将被抛弃的孩子的表情出现在一张俊朗锋锐的青年脸上，楚瑾忽而有些哭笑不得，顿时也明白了几分这人敏感的心思。
“你怕我一声不吭丢下你离开？”
“啊，”萧乾指尖一顿，猛然被戳破了心思，脸上爬上一点不大明显的红晕。
楚瑾好笑道：“回来看到我突然收拾好行李，你就慌了？然后把我喊醒？”
“我是瞧着四哥好像在做噩梦才……”
“钱串儿，对我说谎前别转开脑袋。”
萧乾一僵，败下阵来。
“好吧，我是担心四哥说话不算数，小时候你可没少哄我好话，都是骗人的。”萧乾嘀咕道。
楚瑾终于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出来，噩梦缠身的沉沉枷锁在这一声清笑中终于化作云烟无影无踪，萧乾似乎有些难堪，解释道：“我是个医馆学徒，四哥却是大名鼎鼎的青玉公子，又与玄广大师交情匪浅，我只是觉得，离四哥太远了，不踏实。”
楚瑾按住他给自己按摩的双手，拉了下来，“好了，这回不骗你，你行李不是早就收拾妥当了，睡吧，明日早起，咱们一起去青屏山，看看富甲天下的第一山庄。”
萧乾终于放下心来，眼睛亮晶晶的，“好，四哥说话算数。”
一夜好眠，卯时三刻楚瑾准时睁开眼，发现萧乾这小子竟然还拉着自己一边胳膊睡的正香，一张脸就在自己不到两拳的距离，婴儿般毫不设防，与小时候粘着他睡时一模一样。
楚瑾睁着深褐色的瞳仁，侧头将身边躺着人五官细细打量过一遍，长大后的萧乾，五官与儿时记忆里有六分相像，只不过，并没有小时候那般锋芒毕露，像是蒙住了几处锐利，硬生生圆润了不少。
这倒是出乎楚瑾意料之外，本以为按照儿时他灼人锋利的长相与拼命三郎的处事风格，长大后的萧乾将会极富有侵略性，叫人不敢逼视，如今看来却正好相反。
可见造化弄人，就好像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如现在般隐忍淡泊一般。
窗外街道上，早市已经开始布置，疏落的人声三三两两，楚瑾收回思绪，把自己的胳膊轻轻抽出来，在不惊动身边人的情况下，安静的下床穿衣。
站在客栈门口，望着两边隐隐抽出嫩黄色的柳树，朝阳洒在身上带了一点暖和，楚瑾忽而意识到，春天，真的来了。
行人三三两两路过，他的目光穿过人群，转向南方若隐若现的黛色山影。
青屏山，明月山庄，天狗食月。
“四哥！”
背后忽然一声惊惶的叫喊，楚瑾转身，正瞧见萧乾立在三楼栏杆处，只穿着一身雪白的里衣，瞧着就要翻身直接跳下来，楚瑾赶忙比了个手势阻止，摆摆手，道：“起了就回去穿戴整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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