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游(1/2)
王予安自认这辈子最后悔也最不后悔的时候就是遇到梁钰铭的那个黄昏,做过最蠢也最庆幸的事就是在那个黄昏借了梁钰铭一袋银子。这一切像是巧合,茫茫人海的一次不知再见的邂逅,本该是过眼云烟,然而萍水相逢的缘分不可阻挡地在她心里留下了烙印,也是在那以后迷糊茫然时候的希望。
王予安初次见他时才十三岁,在刚经历一番惊吓对外人产生抵触的时候,梁钰铭踩到自己的衣袍狼狈地在她面前摔了一跤,吓她一跳又差点笑出来。
刚下过一场雪的京师,银装素裹。披着大红羽氅的予安在泰安里的青瓦小巷中格外显眼,这个时间,这个地点,贵家小姐应当是不会出现在这里的,更何况还是孤身一人。王予安确实是和丫鬟兰朵走散了,但她显然没意识到一个人在外的危险,只呆呆地低着头,在巷口踱步,目光凝在她踩出的一排脚印。不同于扬州的“未若柳絮”,京师的雪,是西北将士被风沙吹的粗糙的脸庞,一脚踩下,“嘎吱嘎吱”,只在鞋头沾一点雪末,很有趣的样子,也好像不怎么有趣的样子,予安就这样神情木木地等着侍女来找她,或者找不到也挺好,可以一个人待上一会儿,只是予安知道过不了两刻钟府里的人就能发现她的踪迹,所以她只需要待在原地。
王予安不知道那个人是什么时候出现在巷口的,只看到梁钰铭随即被宽袍绊倒,她小心翼翼踩下的小脚印混成泥沙。
她看着来人穿一身灰色长袍,灰色长裤,黑色长靴,一身打扮穷酸极了,冠发却整洁,银质束髻冠插一支素银祥云簪。衣服有些大了撑不起来,长袍穿着梁钰铭身上像是长衫,却也有些魏晋的洒脱。予安对上梁钰铭温和的眼眸,莫名地觉得此人是可以相信的。脑子里迷迷糊糊的,思绪神游在外,都没仔细听梁钰铭的请求,回过神来,才反应过来是为借银子。王予安竟然毫不犹豫地递出了袖中的钱袋。
之后再想起来,倒是觉得好笑:素昧平生怎么就这么容易轻信了他人。尽管后来知道梁钰铭并非他人。
梁钰铭微笑着向她道谢,还说“在下不会欠人情,既同你借了盘缠,他日定会还你,敢问姑娘是哪家贵女?”
予安周围的人总是不苟言笑,不论是父亲,还是府中的奴婢侍卫。夫子说,笑而露齿是不礼貌、不恭谨的行为。虽然他只是抿嘴,但眼中的笑意很明显,像春季水行脉脉的曲江,江面上只鳞鳞碧波,水下是看不见的翻转激荡。她年纪小,不懂这人情世故,方才也没想着还不还就把钱袋递了出去,还傻傻地顺着他答:“信阳王氏。”梁钰铭点头,拱拱手:“在下记住了,三年后回京定去拜访贵府,谢小姐今日的恩德。”在京师,没有人不知道“信阳王氏”指的哪户人家。信阳可能有很多家族是王姓,但只有拥田千亩,位高权重的那户王家能如此自报家门。王予安对此也不太有概念,于她而言,习以为常的一句话而已。
王予安被梁钰铭“报恩”的话扯回了些神,王家在京城是高门大户,岂是一介布衣就能登门?这点她还是知道的:“你没有拜帖如何过王家的门槛。”说着直接把腰间的玉佩解下递给他,玉佩是上好的蓝田玉,正面刻着松枝纹,中间是小篆的“王”,背面则雕着岁寒三友图。这是信阳王氏特有的代表身份的信物,有这个信物应该就没问题。王予安还不清楚送男子玉佩有什么特别的意味,梁钰铭其实也不太清楚,因为他也曾收过一块别人送的玉佩,只知道这是代表个人身份的物件,有着不同的份量,梁钰铭想着之后回京估计也是一穷二白,要还这份人情用白衣身份还真登不上这信阳王氏的门。
梁钰铭最后还是接了玉佩点头致谢,等回长安再还给这小丫头吧,小孩子倒是格外心善。
王予安后来还是知道了玉佩有多重要,通过回信阳王家祠堂跪了三天,又抄了两遍《女诫》《女训》的方式。王予安真的后悔了。银钱已经不重要,她只想要回那块玉佩,虽然父亲又给了她另一块玉佩挂在腰间,但现在她真是怕三年后,一个灰面布衣的男子拿着玉佩上门,说“你家小姐给了我玉佩作定情信物呢!你们得将她嫁于我做妻子”,倘使那样,那她只有一根白绫了事。好在父亲已经告知门房若有人拿此玉佩叩门先抓起来关柴房,再由他定夺。
这两年相安无事,也是,那人说过三年后才会回京,还有一年呢。这时候怎么又相信了他的话呢?王予安经常为自己矛盾的想法烦恼。王予安自三年前的事之后不爱出门,大姐姐王予今倒是经常跟大哥王予舍去各种诗会或宴会,王家两位女儿才貌双全,却只王予今颇得赞赏。王绪廷教导女儿学问与男子没差别,所以两姐妹自幼饱读诗书,《女诫》《女训》倒不曾有多教导,只予安经那事后常被父亲拘着性子,警醒着莫再有出格的行径。至此以后,除了非去不可的宴席,其他邀约不是称病就是拿父亲教导严格推脱,渐渐极少出现在人前,往日的几个朋友也生疏了。
王予今是公认的才女,予安也很认可,大姐姐善吟诗作词,在一众男儿中也不遑多让,予安有时候也会读大姐姐的诗词,读来读去,下了定论:她是写不出这样的词句的。之后,予安更少提笔,专心书画去了,偶尔缠大姐姐为自己的画求一联墨宝、提个词、写首诗。
正值深秋,这般落叶飘零、满地菊黄,那帮才子佳人怕是又该办诗会了。上个月重阳赏菊,这个月霜降才过就咏菊,予安不是很懂他们怎么就能如此伤春悲秋。许是她还年少不经事,不管面对何种景色,也生不出有深度的感怀。
正如她至今不理解父亲是如何从竹子中品味人生大道理,她看不出什么特别的地方,只看多了,竹子画的比以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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