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秀女(1/2)
永和十三年,今上登基之后第一次选秀,凡虚岁十四的官家小姐皆需参选,不是为自己而是为皇子们封王开府做准备。
父亲是是钦天监秋冬官正,从六品的小官。按规定他的三个女儿中有两个需参选,大阿姊今年十六,从小与阿舅家的二表兄定了亲,婚期定在明年春天,可不参选。二姐比我大三个月,今年十四。她的母亲是太常寺少卿大人家的三小姐,不知怎么看上了当时还是一名从八品小官的父亲,要下嫁,我阿娘知道之后,就去西华观修行了,我是在观里出生长大的。
父亲派人来接我回家参选。
头天晚上阿娘跪在三清像前念了一晚上的经。
第二天我下山时,回头看到西华观前大槐树下她清瘦的身影,眼泪突然就流了下来。
之后很多年,我的梦境中总有一个女冠的模糊身影和一剪纷飞的灰白道袍。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二娘和二姐。
怎么说呢,在大阿姊口中,二娘是个城府极深的女人,如果不是阿舅的生意越做越大,舅母也非常厉害,时常接大阿姊去陪伴外祖母一年半载,大阿姊哪天被害死也不是不可能。
但是二娘的面相却极其和善,可能她背后的凌厉都被二姐摆在脸上了吧!看得出,二姐很不喜欢我。
选秀从永和三年春一直持续到夏,最后三百名通过了初选、再选的秀女住进了储秀宫,其中有我。
对了,二姐也是秀女之一,不过她从不与我呆在一处。太常寺少卿大人家也有两个女孩子入选,二姐常与她的两个表姐在一处,有时在路上遇上,也不搭理我,而是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表示她的不屑。
我一点也不生气,甚至还有点想笑。
三伏天的储秀宫很热,今上携九个皇子三个公主和皇后贵妃及各宫妃嫔去行宫避暑了。秀女没有避暑的待遇,需在储秀宫学习宫中礼仪直至入秋。
我喜欢看书,什么《南华真经》、《黄庭经》、《清静经》、《悟真篇》等道家经书从小看到大,但更喜欢看《山海经》和《禹贡》。
可惜女先生只允许我们抄读《女诫》﹑《内训》﹑《女论语》和《女范捷录》。
如此酷热的天气,整天穿着一丝不苟严严实实的礼服正襟危坐在学堂里读书练字下棋画画弹琴舞蹈绣花裁织实在是一种煎熬。幸好学馆大厅四角各放着一盆冰,学馆外还种着我喜欢的各色竹子,时常有微风从门口溜进来,这光景使每个闷热的白天好过了些许。
这时候我就无比怀念西华观凉爽的后山以及竹林和山泉。
等陛下一行从行宫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橙黄橘绿白草黄叶红花的深秋季节了。
而此时储秀宫的三百秀女,还剩一百三十五名。据说被送走的秀女是生病的和“不规矩”的,至于怎么“不规矩”,也不关我的事,遂不去打听。
秀女有“梅兰竹菊”四个学馆。据说皇后喜欢赏菊,二姐她们所在的秋华馆的秀女这几日脸上的喜气像她们学馆外绽放的秋菊一样,藏也藏不住。因有被送走的一百六十五名的前车之鉴,秀女们明知翌日皇后将携适龄皇子到秋华馆赏菊,也没有人做出出格的举动。
我是在那一日见到四皇子的。他看上去比二表兄小很多,估计跟五表弟差不多大,五表弟今年十二岁。
他是在秀女们午休时进入竹里馆的,那时我与另一名秀女阿彩没有午休,在金竹林里采金竹心,金竹心泡水可以降热润肺。
秀女的衣服是统一的湖绿色,我在青竹深处看到了一抹朱红,然后一个朱衣小少年就猝不及防闯入了我们的视线。
我和阿彩面面相觑,朱衣小少年也知自己唐突了,深稽一礼:“二位姐姐见谅,我,我,我正在……”还未说完,我们就知道答案了,因为一个气势汹汹的八九岁黄衣小姑娘已经寻来了,叉腰跺脚脸儿红红:“四哥,我就知道你藏在这里!”
她应该是大公主,据说今上有了五个皇子才出了这么一个公主,自小宠爱非常,虽说后来又有了两位小公主,但荣宠不减,真正的天之骄女。
我们这些秀女,最终都会进入皇子们的宫里,大多数在皇子封王出宫开府后成为管事女官,少数出色的会成为皇子的枕边人,家世显赫的是王妃候选人。
作为竹里馆的“熟人”,我们带着这两位不熟悉自己家的“主人”围着学馆转了大半圈,介绍了学馆颇为有趣的风景,临走时四皇子赏了我和阿彩一人一枚小玉兔,大公主身上没带小物件,又羞又恼准备褪手上的玉镯,被四皇子制止了,于是大公主信誓旦旦下次给我们带好玩的小物件。
回到学馆中,我和阿彩不约而同选择了闭口不提这次偶遇。
后来,大公主隔三差五就趁其他秀女午休时来竹里馆找我和阿彩,每次都神神秘秘像地下组织接头似的。幸而无人发现这件事情。
皇后去秋华馆“赏菊”之后某一天,她身边的大宫女去秋华馆挑了十三个秀女的名单送到了东宫,其中就有二姐。我猜她应该是很乐意去东宫的,正如父亲和二娘的希望。
现在秀女们只是名单进入了各宫,人还要在四馆继续学习,直到诸位女先生考核合格方能离开学馆,进入各宫。
之后冷香馆和国香馆陆陆续续的都有秀女名单被大皇子三皇子的母妃要走,只有竹里馆冷冷清清,仿佛被人遗忘。学馆里三十多名秀女中有人开始坐不住了。
陛下不在宫里时秀女犯错最多被遣送回家。而昨日,竹里馆有两名秀女暴毙,据说是被贵妃赏了一丈红。
阿彩悄悄告诉我,这两名通政使大人家的小姐居然跑到御花园假作弹琴赏花想接近陛下,我被她们的行为惊呆了。
想想也情有所原,陛下春秋鼎盛,大皇子和太子不过十五六的年纪,三皇子四皇子不过十二三,其他几位皇子更小,还不到十岁。即使有幸被选入东宫,等太子荣登大宝之时已不知何年何月。女子韶华易逝,秀女却三年一选,到时我们这一批秀女不知在哪个角落伤春悲秋,还不如趁着豆蔻年华为自己的前程搏一搏。
不过这个“搏一搏”付出的是生命的代价。
自从那两名秀女暴毙之后,竹里馆更加无人问津门可罗雀。连大公主也一连两个月没来“接头”了。
隆冬时节,瑞雪飘飞。学馆里烧起了地龙,温暖如春。
学馆里的秀女们战战兢兢不敢出门,连消息最灵通最爱叽叽喳喳在我耳边聒噪的阿彩也变成了一只安静的鹌鹑。女先生们却一如既往教授琴棋书画,饱经风霜的眼中仿佛洞穿一切波澜不惊。
我觉得这样安静的生活反而更好,使我总是想起在西华观的日子。除了不能随意走动,不能养小动物,每天学学礼仪,练练女工,养养花草,吃得饱,穿得暖,跟西华观也没什么区别。
冬至那天,陛下大宴后宫,赐四馆秀女陪宴。皇后身边的大宫女专门传旨秀女赴宴时可穿自己的衣裙,不必像往日一样必须穿统一的秀女服。
在西华观时,毕竟是修道之处,所以我总是穿浅色罗裙,入宫后也习惯了湖绿色秀女服的素雅,突然需要盛装赴宴,非常不自在。
打开衣箱,我陷入了苦恼中。
箱子里唯一比较“华丽”的水红色点金罗裙竟然是二娘送的见面礼,看针脚应该是大街上裁缝铺子的水平。
阿舅家送的衣裙倒是做工极其精致但颜色太过淡雅,穿着太素净赴陛下设的宴肯定不妥。
小扣子咬着手指想了想,从点金罗裙下翻出一条水红色软烟罗罩衫在我眼前晃了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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