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臣(1/2)
自秦颁布新法已有数月之久,法案一经颁布,就产生了很多非议,数月之后更是民生哀悼,便有人带头起哄游街抗议,抵制着新法的运作,与其说是抵制,不如说是跟着带头的人胡作非为,事情往往是这样,不明真相的人占了大多数,与其说怨恨,不如是随大流导致的偏激效应。
一个个看热闹不嫌事大,但根本的源头还是对某些人利益的触犯,毕竟是朝中新贵,根基尚且不稳,很多方面来看都有弊端在。
屯田戍关固然好,却致使部分人举家南迁,而夜市制度亦在一定范围内使得盗贼横生。大批外流者假借货物运输之嫌,实则贩卖禁物,有商贩游走秦梁之间,难民流离失所,皇族不肯出财力,而国库削减。
恰巧西北动乱,有燕礼一脉假借平贼之民起义,一时间秦国陷入内忧外患之境,东边又与成国交战未停,秦王无法,只得罢黜新法。
也不知是谁在推波助澜,蒙蔽口舌的秦民将一腔怒意发泄在楚客卿身上,其中一部分是因为,秦王客卿楚相柳,是成国叛逃的犯人,说是犯人,带头的人将他视为成国安插在秦国境内的间谍。
于是三人成虎。
这也不是第一次逼迫了。街市喧哗声不断,耳畔萦绕着窃窃私语,那声音越来越响,充斥在颅内,震荡不休,在那之前并不是没有风声过,只是闹得并没有这次大,游街的组织者似乎是笃定了这三番五次的闹腾能使国君软了态度,或是使其屈服。
楚淹只是茫然地在走,他每走一步,身后都有无数双眼睛紧紧盯着,几乎一睁眼就能看到别人或是厌恶,或是愤怒的神色。
他只是疲惫地在走,一直在走,走到脸色苍白,声色乱淆,仿佛有一道黑影跟踪着,明亮天庭下,红樱桃失了色,白玫瑰浸得阴郁,灰光里没有人听得到他的声音,他面色苍白地在走。
他曾经在沙漠中看到过一条鱼,那条垂死的鱼,两片脱皮的唇缩着牙关发颤,喉咙淌出苍凉狂啸的破碎声调,炎热挤压着五脏六腑,只剩单个虚音漂浮在焦灼的空气中。
一圈圈发麻,炙烤,嘶声逼问着死期,歇斯底里持续到热浪浇灭,气若游丝的鱼一头栽倒在地狱边陲。
昏天黑地。
现在他就是那条鱼。
脑后一阵的剧痛,楚淹顿了步,一颗发臭腐烂的鸡蛋恰好抛向他的额头,猛然在他额上绽开而流黄破浆,腥臭沾满了衣裳。
聚集的百姓民众越来越多,越来越多,烂菜叶,腐乳烂泥,各种腥臭发麻的东西几乎是一瞬间齐齐砸向楚淹,他面色苍白地立在原地,看着那些东西在身上爆开,他前面的那个颤巍巍连牙齿都掉光的老太婆冲他尖叫,泛黄牙口吐出的浊气裹挟着他:“滚出秦国,间谍。”
余光里义愤填膺的人群围成了黑压压的一片,望着中间那个举世瞩目的罪人
四海沸腾里,咆哮的余音跌跌撞撞,他卡在嗓子眼吞吐出词句,在漆黑一片中,喉咙如被扼住,心脏那个声音尖叫凄厉,他一步步往回走,步履蹒跚得如同七十老叟。
忽有一阵钝痛从颅后传来,他微微转过身,依稀辨别出那是一颗石子。
散光中有一个生得玲珑剔透的垂鬓小儿朝着他破口大骂:“该死!该死!”
所有人都望着孤立在秦国街头的外国人。
一滴血珠从他的额头慢慢沁出,滑下脸颊,嘀嗒落到泥里。
人声振聋发聩,愤世嫉俗者的恐惧,黑衣服的刽子手,狂徒恶鬼的叫嚣竟也成了声调,他在那片浓雾的黑里,一寸寸佝偻下背,朝那片黑压压的跪下。
所有喧哗都停下来,四野皆寂,唯见天地间挺直脊骨跪于地的嶙峋男子,已经是皮包骨头的败犬。
喉头如哽,那一刹,上百颗石子从四面八方朝他袭来。
砸到血慢慢浸满身,他一动不动任由石子击身,心底凉透。
天地里无一人为他辩解。
他半身几乎麻痹,如缬草入肠,刺得血骨炽痛,入目是满溢的红,只听见耳畔一个轻轻的声音:“去杀了他们吧。”
另一个声音咆哮着嘶声:“杀死!他们!”
在那一瞬忽有万千记忆涌如脑海,如浪潮绵绵不绝。
“悲将淋漓肝肠痛叱,便做孤魂野鬼跪了千千万万长河血池。只求王一眼。“
他仓皇地喊停下,却轰鸣耳畔,听不清是皮骨破裂的声音还是风声。
“楚将军,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如今圣上已经怀疑将军了,臣也难逃一劫,将军功高盖主,亦有御兵之才,本就是险途,不如与臣一道西出,璧玑联合而破东南,自立为王。”
“麻衣扰境,还请将军出兵,一斩剑下贼寇!”
“楚贼篡位,图谋不轨,赐之卮酒,送至黄泉,其九族,皆诛之。”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那是什么?
他茫然抬眼,一声凄厉惨叫。众人看向中间的那个血人,神情已是似癫似笑。
一个三岁的女童大哭,指着血人:“为什么要打那个大哥哥,他流血了。”
埋骨之地已是荆棘遍布,骨脊为混土压得血肉横飞,最直的那根脊柱却固执地对着王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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