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2)
大概二十多年前吧,Y城的夏夜不像现在这样焐燥,尤其是千桥镇的夏夜,因为偏远,所以静而清爽,就像孩子手里拿着的一瓣用井水湃过的甜瓜,脆生生甜丝丝,咬一口先不急着嚼,就能把清甜的夏夜含在嘴里。
千桥镇的孩子,哪个手里能没有一瓣甜瓜呢?四五岁的小人儿,爸妈不放心他们晚上吃雪糕,怕他们冰掉牙冻坏胃子,湃瓜的井水都不敢用太生凉的。
袁韶仪那时常把儿子抱在怀里,躺坐在大藤椅上,踮着脚慢悠悠摇晃着椅子,捏着秦岫肉乎乎的小胳膊说:“岫岫热不热?吃完瓜就乖乖刷牙,然后洗澡睡觉好不好?”秦岫和他妈妈几乎每晚都有这样的对话,他嚼着甜瓜,像往常一样不在意的回答:“好啊。”一双眼睛望着黑到发蓝的夜幕上密密麻麻的星星,总也数不完。
甜瓜挺大的,他小口小口能吃好久,小脑袋里想的都是些细细碎碎天马行空的事情,一点儿也不急着长大。
后来呢?
后来他还是长大了两岁,但袁韶仪却不在了。时光缓缓流淌,不凶不闹,带走了他的最爱的妈妈。
袁韶仪自杀前的那段时间,家里不再像以往那样安静。
他的爸爸秦中宇是个教书匠,平时住在另一个镇上的小学里,寒暑假才回家。秦岫对爸爸没什么记忆,他更小的时候问过妈妈,爸爸为什么老不回来看他,袁韶仪总是淡淡的说:爸爸忙。久而久之秦岫就不再去问,见得少也就无所谓有什么思念了。
但五岁的某个夏夜,秦中宇和袁韶仪之间一直绷着的弦断了,然后一发不可收拾,争吵,谩骂,诅咒,摔碗撂碟子,响亮到刺耳的耳光……
秦岫被留在院子里不许进屋,袁韶仪不忍心吓着孩子,不想让秦岫看到爸妈歇斯底里的扭曲面孔。争吵的时候尽量压低声音,她声儿一低就被抓住机会的秦中宇高声盖过去。这男人总觉得在和老婆吵架这点上,声高就占理,占理就能赢,赢了就说明了一切。
秦岫没有甜瓜吃了,他在大藤椅上盘腿坐下,孤零零等着他们结束争吵。他觉得爸爸不该这么欺负妈妈,他不太清楚吵架的原因,但总归是秦中宇挑事儿就对了。
他在某一次争吵时含着泪捏着小拳头锤过他无理取闹的老子,结果当然是被留在院子里喂蚊子。
吵完架的秦中宇是带着胜利者的姿态去隔壁屋子呼呼大睡,袁韶仪就望着丈夫的背影在心里唾弃他,悲哀自己所托非人,早早的守起活寡。
秦岫呢?他会抓准这个时间点,鞠一捧水洗掉泪痕。袁韶仪在吵架时不会难过,但一看到自己哭,那必然会抱着他,不住哭着道歉。秦岫不忍心。
袁韶仪最终在一条小河里结束了她的人生。虽然她的婚姻是绝望而痛苦的,但她一点也不舍得离开儿子,明明前一个晚上还抱着儿子在院子里乘凉呢——最后的日子里他们没有再争吵,因为秦中宇又回去教书了。那夜她抱着秦岫,用扇子挥开蚊子,给他讲阿芙洛狄忒是如何从大海里的泡泡中诞生的。
“泡泡怎么装人呢?”秦岫砸吧着小嘴问妈妈。
“不是她躲在泡泡里,是她伴随着泡沫而诞生的,她站在贝壳里哦。”袁韶仪把下巴轻轻垫在儿子细软的头发上,笑眯眯的回答。
“哦”秦岫也无法想象贝壳里怎么装人,但他不想再纠结这个女人是如何诞生的问题了,就催促妈妈:“继续讲吧。”
“明天讲吧,该睡觉了。”
那夜很闷热,空气是粘稠腻人的,让人烦躁不安。她带着秦岫洗了个泡泡浴,把香香软软的儿子搂在怀里,在他粉嫩的小脸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腮边淌下两行眼泪。
“我一定要陪着我的孩子长大”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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