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1/2)
再见到艾老板,那就是两周之后的事了。
这两周,不仅是艾老板,就连张启山,都如同从鬼门关走过了一遭。
回程前的那天夜里,张启山站在窗边,愈发觉得烦闷,他一贯是不抽烟的,但他觉得胸口堵得慌,他摸了摸不可能有烟的口袋,说:“小山,去艾老板那里,帮我拿根烟。”
“艾姐不抽烟的,”说归说,小副官还是从床上挪下来,“她那里只有雪茄。”
“我知道。”张启山淡淡地,“抽烟伤肺,她总是看得明白。”
在张启山眼里,艾老板是个聪明人,任何事情在她那里,都只消一念,就能明白。他不得不承认,若不是自己志不在此,像艾老板这样的女人,恐怕他会爱上。
他多虑了,艾老板是个明白人。
对于张家这两个兄弟的感情,都不用多说,艾老板一眼就明。这和上海那两个,是一样的。
而这一次,危机在她自己头上,她也看得清楚得很。
小副官从床上挪下来,刚批了军装大衣要出门,却被张启山一把搂住。
“一起去。”张启山言罢,揽着小副官径直出门。
拿根雪茄的事,哪需要张启山亲自去,无非是他在房间里越想越窝囊,出门透透气罢了。小副官看破不说破,点点头,任由张启山搂着他,往艾老板那里慢慢踱步。
两个人都怀着心思,一路无话。
张启山烦得很。艾老板这下,把身边的人都撇得一干二净,显然是做好了牺牲她自己的准备。陆建勋这么逃回军部,还不知道会怎样黑白颠倒呢。他敢把张启山抖出来倒也无妨,怕只怕,陆建勋也聪明得很,他的枪口不打张启山,只打艾老板。
集中火力,除掉一个是一个。
张启山是个军人,让一个女人抗下所有莫须有的罪名,他很难过自己这关。
他想起先前在前线,灰头土脸的艾老板卧在战壕里端着枪,迎着对面乌泱泱的日本兵,不失风度地对他一笑,她说:“张启山,倘若我今天战死在这里,请你记得,你曾和谁一起并肩战斗过。”
那时候,张启山拉动了枪栓,朝着前方沉稳地开了一枪,他说:“我会记得,杭城艾蕊,艾老板。”
也请你记得,长沙,张启山。
还没走到艾老板的房间,他二人倒先看见了项允中。
项允中单手撑在一棵老树上,并没有注意到他们。老树距离艾老板的房间不远,显然是项允中撑足了劲从艾老板的房里出来,没走几步就卸了力,心里苦闷一股脑全往树上倒了。
小副官眼尖,惊呼了一声:“允中哥哥!”
撑在树上的那只手,肩线处分明没了肩章。
项允中闻言一怔,这才回头去看来人,眼里还噙了些没来及收回去的泪。他低头,朝着张启山微微行了礼:“佛爷。”
就这一声招呼的功夫,项允中眼里闪着光的泪就被他收了回去,好像刚才的那道光,只是小副官的错觉罢了。
“允中哥哥,”小副官又唤了声,“这是怎么了?”
“……”项允中当然知道小副官是在问他的军衔,他不想解释,也不知道怎么解释。
“你的肩章怎么没了?”小副官吓坏了,军衔这东西对于军人而言有多重要,小副官入军营已久,他太明白了,多少人为了肩章上多一颗星,拼死完成着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他死死地盯着项允中肩上的那块空缺,问,“艾姐她……她不要你了么?”
“艾老板这是在保护你。”艾老板的意思,小副官不懂,张启山懂。
“是,佛爷,我明白。”项允中依旧彬彬有礼,但不管他再努力,也做不到艾老板那样的事不关己,谈论这件事的时候,他的眼眶还是不受控制,红得像是失眠许久的猫。
“可你不想这样。”张启山一语点破,“你想保护她。”
“是。”项允中也不废话。
“你想保护她,就得听我的。”张启山立在军营的夜里,就如波涛巨浪中的定海神针。
此刻别说是定海针,就算是根稻草,项允中也会死命地抓住。他望着张启山,坚定地说:“佛爷,我听您的。”
“大哥!”听张启山这么说,小副官的眼里一亮,“你是想出法子了么?”
“还没有。”张启山摇头,目光却十分坚毅,他看了看艾老板灯火通明的房间,说,“不过有件事,是军部那帮人不敢做,而我们这种人素来不怕的。”
“是什么?”
话,也像是说给他自己听的。张启山再次看向艾老板的房间,他的眼前又浮现了战壕里灰头土脸的艾老板、拉响了一个炸药包掩护他撤离的艾老板、炮火中依然坚毅如初的艾老板。
张启山笑了,他想着屋里那个处变不惊的女军阀,只用了两个字回答:
“拼命。”
那之后,谁也没有纠缠过“去”还是“留”的问题,天一亮,张启山和项允中就各自率部回了城,艾老板一个人,只带了一个勤务兵,就去了南京。
整整一周,长沙和杭城像是并成了一座城,两个大户,都在奔走着同一件事。
还不止两家。
小副官立在桌前,递给张启山一封电报:“大哥,明大小姐的回电。”
——“艾家小姐之难,吾当尽全力。”
张启山点点头,他正在通电话:“好,军部那边,我会派人盯着,尽量让她少受点罪。你何时回国?”
“很快,不出一周。”电话那头,是一个沉稳的男声。
“多谢了,”张启山道谢,“明二少爷。”
张启山动用了所有能用的关系,才打探到艾老板刚入南京,就被请进了优待室。陆建勋一通添油加醋,把长沙的一切都归咎到艾老板头上,包括她在长沙的遇袭,贻误前线军情的是她、苦肉计陷害同僚的也是她。
这一步走得聪明,关于张启山,陆建勋只字未提,一杆枪打出去的子弹,受力面积太大,伤害反而分散了。
艾老板始终处变不惊,对于陆建勋的构陷,她回应得不疾不徐,有条有理,饶是军部内有人想借机除掉她,却始终找不到漏洞。
只差一步,释放还是定罪,都差了关键的一步。
“报——”
张府二楼的书房,一般是没有人敢敲门的,除非有特殊情况。亲兵垂手军姿站在门外,头上的汗珠清晰可见,大冷的天,也不知是一路跑来累出的,还是凭空生出的冷汗——
“报告佛爷,古北口高地……失守了。”
“大哥!”小副官闻言一怔,分明他们撤军时,前线只差一步就合围了。
张启山也一惊,古北口的失守,给了军部一个绝好的理由除掉艾老板,单就“贻误军情”四个字,就足够枪决的。
“不等明诚了。”张启山说着,起身要走,“联系项允中,依计行事。”
所谓依计行事,是一个极冒险的方式。张启山做事不留后路,看似准备了备选方案,但事实上,哪一条路,都是通往他要的那个终点。
就像这一次。
张启山说完“依计行事”,小副官转身就出去点兵去了,全军营的人,除了镇守长沙的,其余全部算在内,四万余人,全副武装,随时开赴南京。
这只是一部分,项允中在杭城,集结了另外的一部分,他收到了来自长沙的电报,依计行事。
万事俱备,只差一个人,把他们的计划告诉艾老板。
项允中自然是不能的,他是艾老板身边的人,连探视都是不行的。张启山更不能,一切安排妥当之前,陆建勋总是一颗不定时的炸弹。
古北口高地失守之后,军部一些人,不知道是该悲痛,还是该庆幸,他们终于找到了由头,治艾老板一个大罪。艾老板也在军情传来的当天,从优待室转到了审讯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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