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2）

舒檀快要熬不住了。

他躺在床榻上，咳得惊天动地。肺里像装了个风箱，一边漏风一边呼啦作响。他扒着床沿，两眼昏黑地干呕着，头重脚轻差点栽倒。

我得去找大夫。

他抓紧了枕下的钱袋，里头有他节省下的积蓄。但他心里明白，大夫是治不好这病的。城东口那个算命的老头早就说过，他活不过一个月。如今十八年都过去了，还不够本吗。

舒檀当然觉得不够本，但要说有多不甘心，也不至于。想到此处，他又放下钱袋倒回床榻，用无力的手掌轻拍胸膛，给自己顺气。算了，死就死罢，他权当一了百了。

他忐忑着等死。

到了晚上，他竟恢复了些气力，咳嗽也不那么剧烈了。舒檀撑持着站起来，在桌边倒了杯水喝。幸而天气不冷，水只是凉。他将水小心含着，在嘴里焐了一会儿，才慢慢咽下去。

外面的夜色已变得很黑，舒檀点起灯，他仍很虚弱，手指颤抖着。虽是颤抖着，却还是点上了灯。烛火很尽责地亮起来，小屋里盈满光线。这样一看，竟也有几分温暖人气。

舒檀不是没有钱，舒家每年都托人送来钱粮。不多，但维持生活已是绰绰有余。两年前他身边甚至有个照顾生活的老仆，除了跟家人亲缘淡薄外，他活得并不差。舒家可以继承家业的子弟多了去，他爹只是旁族的一小支，说不上什么话。舒檀作为那一年唯一的男丁降生，本家难得发起善心替他算卦，却算出活不过一月的噩运。他父母逝世后，便无人肯搭理他，只因他硬是撑着不肯死，把舒家所依仗的命数之论打了个底儿掉，本家才愿意拿他做个示例，看他能撑到哪一天。

不想舒檀竟撑了这么久，叫舒家人啧啧称奇。逢年过节不讲讲舒檀的奇遇，简直不像过年。当然，当年替他算命的老头也被认为是沽名钓誉之徒，没真本事，同他一样被放逐到边远小城。舒檀遇上过他几次，两人面面相觑，说不出谁的错比较大，便当作没这回事，好像舒家里没人叫作舒檀，自然也没人给他算过名。

舒檀独自坐着，心神静了静。他不太饿，就找了本书来看。他用袖子捂着嘴，预防着突来的咳嗽，免得把血沾到书上。这可没有地面好清理。

他看了一会儿就开始走神，想自己是不是又撑过了一天。一天一天又一天，活着到底是件好事还是坏事。他近乎没有亲人，朋友也很少，病得很重，但心情不算悲观。他已很习惯，甚至想若是明天自己身体好些，就要去找李大夫开个药方。虽然他知道无济于事，但花的是舒家的钱，他不心疼。若是舒家愿意用金山银山来治他的病，那他也愿意花。

显然舒家不会愿意。

舒檀环顾四周，他这屋还算不错，桌子是桌子，椅子是椅子，窗上还有他画的松竹兰梅，枕下的钱袋颇重，小心计划着足可衣食无忧。

可惜没人继承。他若是死了，被发现时估计已经不能看。这屋子也要成凶宅，舒家不会要，别人也不会要，多浪费。他决意要努力多活几天，起码把房子住够本。

他住在城郊，夜里很静，只窗外的风声呜咽着奏响。舒檀挣扎着起身，一步一挪去锁院子的门。

有人在敲门。

他的心一下提到天上，僵在原地不敢动弹。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方才才说没人继承，现下不就来人了吗。他病重如此，院门也未锁，如果对方真要打家劫舍，他拿什么来抗衡呢。

门外的人很耐心，见无人应，便又叩了三下。木门发出的声音很沉稳，很有节度，舒檀倚着墙咳嗽，慢慢走去开门。

这过程实在有些长，门外一直无动静。舒檀疑心对方已经走人了。他本要落锁，又觉看看也无妨，于是深吸一口气，呛咳着推开门。

门外站着个高大人影，月光背着一照，舒檀只能看见他粼粼的眼，面目模糊在漆黑的夜里。

“叨扰了，可否讨碗水喝？”

可以可以，整个房子给你都可以。

看他似乎不是穷凶极恶之徒，舒檀放下心来，又一阵呕心裂肺的咳嗽袭来，他简直像个老人。

对方看他咳得满脸通红，伸出手扶了他一把。舒檀想道谢，但咳嗽已占满他的口，他只好看一眼过路客，以眼神道谢。

“你怎么病得这么厉害。”

那人搀扶住他，将他送回房里，让舒檀坐下后给他倒水。壶里的水是凉的，舒檀颇歉意，但那人递给他的杯子却是温热的。

舒檀握着水杯，抵在唇上思考片刻，还是喝下去了。

“我是舒檀。”他自我介绍道，“不知壮士如何称呼？”

“简无介。”

他答得言简意赅。

“简无界？哪一个‘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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