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1/2）

出门前林净莲端过来一碗药，酒糟水混苦瓜，他心里有数。舒檀有过经验，捏着鼻子一饮而尽，等到全部咽下才肯睁眼。眼前又晕晕沉沉，林净莲变成两个，他被人家小姑娘夹着膀子带出去，坐上来时的马车。

“···太难喝了。”

林净莲同情地看他一眼：“谁叫你舒大仙现下是个凡人呢。不喝药的话，就穿不过山门的阵法，你当踏入仙界不需要付出代价啊。”

舒檀两眼一黑，很想变作一颗软草，贴在地面上休息。但简无介已经走过来了。

“主子好，”林净莲欢欢喜喜地朝他打招呼，她用一只手搀着舒檀，说：“舒大仙可重了。”

舒檀在心里腹诽一通，见简无介伸手扶他，赶紧转移阵地。他真有些怕林净莲，不知道之前跟她是否有过节。他用胳膊撑着座椅，身子软绵绵斜倚向窗户，淡色的瞳孔掩在眼睫下，半睁半闭地眯着。几缕日光透过竹帘，在他脸上布下带状的光影。

这么被太阳晒着，他的脸颊慢慢热起来，却是东一块西一块，暖得不匀净。简无介放下帘子，舒檀眼皮上倏然一暗。他垂下头，呼吸平缓，额头一下一下点着包过边的窗框，不一会儿便压出个红印子来。

简无介看他睡得不安稳，额上印子磨得越发鲜艳，觉得很是有趣。升仙之后，除却毁及根基的大伤，再没什么能折损仙身。他上一次看舒致清打瞌睡恐怕要追溯至很久很久以前，而在那时，凡间的兵器就已经不能在他身上留下痕迹了。

舒致清受过最重的一次伤是在十八年前，三魂七魄尽散。仅次于他渡过的十八道天雷劫。

无介，麻烦你一件事，我投胎不在的那几年你可要记得常去我那里看看，山居寂寞，我的花花草草都等着你去陪他们说话。

那你呢？

我？我能有什么事，最多百八十年，回来后照样是舒大神仙。

舒致清答得潇洒，他朝简无介挥挥手，笑吟吟。下巴上滴落一颗血，破碎在他无暇的白衣。于是简无介便真当他无事，以为这只是一场百多年的旅行，在孤月峰上烹茶以待，老友自会归来。

可是他现在连林净莲都不记得了。

五百年前他亲手种下的莲花种子，他竟不记得了。

简无介想到此处，不由叹息。他原想着舒致清功德无数，定是一生顺遂平安无虞。怎料得他疾病缠身，苟延残喘整整十八年。早知道就该更挂念他些，山居虽是寂寞，但那些花花草草在等的人仍是舒致清。舒檀活得如此磨折，他又有何底气去他的秋暝居，如何跟受他荫庇的草木交代。

舒檀睡得不安稳，像是坐上一艘破破烂烂的小船，浪花比船身坚固，他在潮水里磕磕绊绊。一个大浪打来，小舟折成两半，他从中间的空洞里掉下去，一头撞上小窗。他悚然惊醒，额上迟钝地痛起来，热辣辣的。他伸手去揉。

简无介又不在。

是说每次他醒来的时候简无介都不在。舒檀独自在马车里做了一会儿，终是憋闷，他掀开门帘，朝外探出脑袋，就看见简无介背对着他，似乎在同谁交谈。非礼勿听，舒檀刚想退回去，就听见那人很大声地嚷嚷起来。

“舒··舒大仙！”

舒檀挑起眉，怎么每个人都喊他做舒大仙。他有这么厉害吗。

那人还在继续嚷，显得很活泼，舒檀心里忽而泛起一种奇异的感觉，一种预感告诉他，千万不要让这个人说话。

“舒大仙你三百年前欠我两贯钱，算你薄利息，中间在我家喝茶叶两次，折二两，现在收你三百两加两块银子，很让利啦。”

舒檀瞠目结舌，神仙要银子有什么用，更何况他还不是舒致清呐。简无介看他一眼，放下帘子，舒檀便安心做充耳不闻状。

“喂喂，你还有没有诚信可言，投胎了就不付钱，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那人说到气头上，辅以动作，手舞足蹈，“我可苦苦等你还钱等了三百年啊。”

舒檀自问不是会欠人钱的个性，他病重时可是愿意把全部身家都送给简无介，不算小气。神仙的事儿，算欠吗。他摸摸袖子，找出林净莲送他的金色莲花瓣，掀开帘子投掷过去。

“我用这个还了。”

那人拾着花瓣看了看，蹙着眉头，万分勉强地接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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