貘兽惊梦(1/2)
蓦地听到这话, 长安与萧逸俱是一愣,只有萧鸿顺嫌弃的摆手:“平白说什么嫁不嫁的, 速速收回此言,我才不要娶你个丑丫头!”
少女闻言,哀声一滞, 几息后,“哇”的大哭出来:“非但不救姑姑,你、你居然还嫌我丑!呜呜——”
“本来就丑,还不许说?娶你很吃亏的好吗?能嫁我们可是你占便宜……”
“行了!”额角微跳, 萧逸瞪他一眼:“只你长了张破嘴!”
“我这是防患未然啊!”萧鸿顺理直气壮:“真救了她姑姑的话,到时你娶还是我娶?”
……说的也是, 竟然很有道理!
“你们……”长安揉揉太阳穴,只觉得面前这两个呆头呆脑, 堵心至极。眼不见为净,她扭开头,微抬下颌,摆出一副高人风范:“你黄家说抓便抓, 说掳便掳,真是好大的威风。”
语声明明平静,并没如何责怪, 中年管家却听得一凛,打叠起十二分小心:“下人无状, 是我管束不力, 让贵客见笑了。也是事发突然, 猛地急昏了头,几位大人有大量,还望海涵。”
长安点点头,面上不露声色,也不晓得到底原没原谅:“我瞧着刚刚医者来过,他是作何解?”
略略犹豫一瞬,管家便如实道:“医者说,我家夫人……她只是睡着了。”
“睡着?”萧鸿顺惊诧:“你们黄家莫不是傻子,连昏迷与睡着都区分不出?”
心知他还怀有怨气,是以故意出言讽刺,管家兀自垂着头,任他发泄;旁侧的年轻少女却不明就里,狠狠一抹脸,满面不忿:“休听那庸医胡说八道,姑父已经差人去另寻名医,定能找出真正的病因!”
“你这作侄女的真有趣,睡着难道不好?非要抓个病症出来,嗤,不安好心!”
“我、我……哼!”
左右怎么都说不过他,少女恨得直跺脚,娇艳的眉目隐隐泛红,看得萧鸿顺一阵暗爽。
——原来虐渣这么有意思,怪不得陆长安总爱欺负他……
刚想到此,背脊忽然一疼,原来是萧逸用长剑抽了他一下:“堂堂个男子,就会与人家姑娘争长短,还不速速道歉?!”
外人之前面子最大,萧鸿顺梗着脖子欲要反驳,对上堂兄冷厉的眉目,却如皮球撞到利刃,“噗”的一下,立刻瘪了……
怏怏道了歉,少女“哼”的一声也没深究。咬着下唇偷瞄萧逸几眼,她脆生生问:“你们当真清楚我姑姑不醒的原由?”
将她自以为隐秘的小心思尽收眼底,长安淡淡一笑,不答反问:“姑娘可是安平第一美人、钱家的大小姐钱琅?”
“是我。”不好意思的捧住脸,钱琅羞涩:“莫听那帮闲人混说,什么‘第一美人’,全是假的~”
“哪有?”长安从善如流,哄骗小姑娘手到擒来:“我瞧你眉目如画,闭月羞花,压根不用思考便能猜到身份。”
“姐姐您可别再恭维了……”
耳听她两人越聊越偏,没个尽头,管家硬着头皮咳嗽几声:“贸然请您几位上门,我还不晓得贵客们的身份,敢问该如何称呼?”
仿佛没听出他暗藏的探询,长安爽快的介绍:“我叫陆长安,这两个是随行侍卫,萧大、萧二。”
唇角微抽,管家细细的筛了一遍,休说安平府城,貌似整个青州都无萧、陆两姓的大族。但他不敢怠慢,仍礼貌道:“关于我家夫人……”
“听说,黄大掌柜刚刚差人去另寻医者?”
“是。”管家含蓄道:“一个人总有误诊的时候……”
“既如此,就等其他医者全看完再说。”长安摆手打断他:“晨起走得匆忙,又被强行‘请’来,眼下腹中饥渴,听闻安平的羊肉汤乃是一绝,可惜一直无缘品尝。”
——尚还没出力,便开始拿乔索取报酬了?
唇角微抽,管家心下暗恼,可此事终归是己方有错在先,他只得依言去置办,顺便拎走夫人娘家这位天真单纯的表小姐。
目送着他们彻底消失,萧鸿顺啧啧摇头:“你道想喝羊肉汤,他们二话不问就去买,这不会是家善良富有的傻子吧?”
长安翻他一眼:“待会儿你别吃。”
“嘿嘿,我只这么一说。”狗腿的凑过去摸摸肚子,萧鸿顺忧愁:“有吃的你不早提,刚才我茶水喝多了,还没消化呢!”
“你就晓得吃!”身周终于无人在侧,萧逸用力踹了他一脚,他忍这家伙很久了:“从现在起你不准应声,与个陌生丫头斤斤计较,也不嫌丢人!”
不等对方回嘴,他便转向长安:“我们不是都用过早膳?”这还不到一个时辰呢!
“尝尝地方风味,花你钱了?”长安斜睨他:“若是瞧不惯你也别吃。”
“那钱氏……”
“我原本打算去看看她,但现在改变主意了。”慢条斯理的掸掸衣袖,她淡定道:“招之则来,挥之即去,要我去诊病我就去,这样岂不是很没面子?”
“……所以,多喝一碗羊肉汤,你就有面子了?”
“你这人可真无趣。”双臂环胸,长安恨铁不成钢的摇摇头:“有些事情享受结果,有些却要享受过程。羊肉汤自然无甚稀奇,可在悠然品评美味的同时,别人却抓心挠肝的等着求你办事,如此想来,是不是很爽?”
“……”
“对!”萧鸿顺双眸发亮,拍手附和:“我早瞅这一家子不顺眼,且让他等,急死他们,嘿!”
“看来你也并非朽木,还是有几分慧根的。”长安赞赏的望着他:“可惜咱俩认识得太晚,不然我定教导你成为一方奇才。”
——一方奇才?
萧逸暗暗翻个白眼,可拉倒吧。自己这堂弟蠢虽蠢些,至少算个好人,从无恶意的坏心。如果真和这家伙一起厮混,怕是心眼都歪到姥姥家了……
——
黄义仁财大气粗,人脉广阔,几乎请来了安平府中的所有医者,可大家的结论却出奇统一:夫人钱氏身体康健,只是熟睡,暂时没醒而已。
——简直荒谬!
慢吞吞的尝遍青州特色吃食,顶着管家欲哭无泪的催促眼神,长安总算是罢筷,掏出帕子优雅的开始擦手。
“所有医者的诊断结果全一致?”
“是。”管家嘴里发苦,钱琅则呆呆的坐在侧旁,闻此又要抹眼泪:“老爷听到这论断后,比之晨起镇定许多,复又细细察看了番,也的确……除了面色惨白、表情痛苦、怎么都唤不醒外,夫人她确是无有大碍。”
面色惨白,表情痛苦……听着倒像是梦魇了。
摩挲着下巴点点头,长安终于屈尊降贵的站起身:“带我们去看看。”
她三个毕竟是身份不明的陌生人,更别提还有两名男子,按说于理不合;但事急从权,其他人全无办法,管家早便手足无措,眼下死马当活马医,也只得让他们试着瞧瞧看了。
这一路上步履匆匆,沿途下人皆惊慌无状,颇有几分混乱,一行也无暇欣赏府内的景致。到达青雀居时,一个神情木然的苍白男子正坐在院中的石桌旁发呆,旁边的老妪苦口婆心的劝着什么,眉目间隐有不善。
“那是我家老夫人,她忧心老爷哀伤过度,反坏了身子,所以……”
低低解释一句,管家过去禀报:“老爷、老夫人,这就是我说的几位贵客。”
黄义仁对外界的反应很迟钝,僵硬的转过视线,双眼没有焦距,久久也没作声;倒是那黄老夫人,快速打量他们一番后,和善亲切的上前来:“家中突逢大变,礼数有失,让几位看笑话了。”
“您客气了。”长安微微一笑,“我粗通岐黄,恰巧路过,说不准能帮上什么。”
“我这儿媳妇……”老夫人略略一顿,撇着嘴角叹口气:“明明是商户人家,却养得个伤春悲秋的文弱性子,无事也要抹几滴泪。等闲自无妨,随她去哭,眼下却正是关键时候,只怕她伤了我金孙,铸成大祸。”
儿媳家道中落、婚后十年又无子,长安约莫这作婆婆的瞧着钱氏不会顺眼。清官难断家务事,还是少插手的好。
见她不接腔,黄老夫人也不怪罪,亲自引着他们去到里间。萧逸顿在屏风外,本不欲入内,萧鸿顺却好奇难耐,一定要去瞅一瞅。无法,他也只能跟着去。
果然如管家所说,钱氏正蹙眉躺在床上,容色暗淡,薄唇紧抿,看起来很是痛苦。尽管五官纠结扭曲,但仍能瞧出她秀丽婉约,带着股此地少见的病态之美,难怪能得黄义仁独宠。
立在床边盯住她瞧了半天,其余几人皆屏息静气,连个大气也不敢喘。屋角的刻漏缓缓流动,发出极细微的泠泠水声。格子窗外鸟鸣啁啾,衬着室内的安静,居然无端和谐。
管家等得不耐,有心催促两句,对上她的眸子却是一怔——这姑娘的双眼犀利非常,仿佛能看透一切幻象,直抵内心最深处,令人不敢逼视。
初初见面时,好像并不是这样……
如此看了一会儿,长安方才坐上小塌,开始诊脉:“招呼你家老爷进来,我有些问题要弄明白。”
“这个……”管家委婉的劝阻:“我们老爷忧思难解,前言不搭后语,恐怕难作回答。我在黄家待了大半辈子,边边角角都清清楚楚,您问我也是一样。”
“问你?”长安睨他一眼,“你晓得你家夫人究竟夜里几时几刻做的梦、何时魇住,之后又如何?”
管家语塞,悻悻摇头,只好出门去叫黄义仁。
听闻夫人可能有醒转的希望,黄义仁打起精神,一路小跑,急急而入:“阿雀、她到底是何病症?”
“我有些事情要问你。”长安翻翻钱氏的眼皮,黑眼仁居然恰恰冲上,仿似正阴冷的盯着他们,分外瘆人。萧鸿顺没防备,吓得蹬蹬后退几步,一下撞到了萧逸身上。
“令夫人大概于何时开始发梦?”
“这个……”黄义仁犯难,羞愧道:“只确定是子时之后,天亮之前。因为我素日要处理账务,一般子时三刻才就寝。阿雀有孕后,我觉轻许多,些微动静便能惊醒。但她昨夜里并无异样,是以我今早才发现不对。”
长安点点头,“府上可信佛道?”
黄义仁一愣,没太反应过来,还是黄老夫人在旁接口:“只我信佛,常在北面的小佛堂里诵经礼佛,他们男人家从不理会这些。”
若有所思的“唔”了声,长安绕着寝室转一圈,终于笃定的下结论:“你们夫人的确是睡着了。”
“怎么可能!怎么会这样?!——庸医!骗子!你们通通是骗子!”
屡屡听到这绝望的论断,黄义仁脑中紧绷的弦终于“啪”的断裂,失控的冲上前想抓她肩膀,所幸被萧逸眼疾手快的一把推开:“既是熟睡,怎么会一睡不起?叫都叫不醒,叫不醒啊!”
气定神闲的等他吼完,长安才悠悠摇摇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我话还没说完,你激动个什么?”
无语的抽抽嘴角,管家暗道你绝对是故意的:“陆姑娘,夫人遽然昏睡,毫无征兆,我等俱都十分焦急,尤其是主子……您便不要卖关子了!”
长安“哈”的一笑:“你们可听过梦貘兽?”
黄家主仆一怔,面面相觑,满头雾水。萧逸只觉这词汇有些耳熟,萧鸿顺倒是“啪”的一拍巴掌:“我知道!传说它是以梦境为食的妖兽,对不对?”
“正是。”长安稀奇的望他一眼:“你是从何而知?”
自豪的挺挺胸脯,萧鸿顺避开黄家三人,小声道:“我是在集贤殿一个话本子里看到的。”
——集贤殿乃天下藏书最丰之处,无数文人心驰神往,这家伙竟在里读话本子?
叹服的瞅他几眼,长安正色:“令夫人的梦被貘兽吃了,故而元气大伤,久睡不醒。”
“貘……吃梦?”
黄义仁两个不敢置信,老夫人则捻起腕上念珠,急急诵了两声“阿弥陀佛”:“我黄家一贯清净,怎会平白招来这等不洁之物?那貘兽于他人可有损害?——算了,赶紧去叫人备车,先把少夫人拉到庄子上住几天,醒后顺道也散散心绪。”
“连带我也一起。”黄义仁凄凄的瞧她一眼:“反正我是决计离不开阿雀的。”
“你这……”
顾念着外人在侧,黄老夫人话说一半,生生又硬吞回去:“老话都说‘娶了媳妇忘了娘’,真真儿是没错!”
“你们先别吵,这东西无甚妨碍。”长安揉揉额角,耳畔仿佛都“嗡嗡”响:“不过少夫人现下有孕,非寻常人,所以反应才大了些。”
“那当如何?”黄义仁迫不及待:“可以强行推醒吗?”
“不必。她只是伤了元气,需要休养,所以才本能的陷入沉眠,恢复精气。”
“这等邪物怎会出现在我们家?”相比起钱氏的安危,黄老夫人显然更关心这点:“它于我们当真不会有害?”
“不会。”
“如何才能一举除去?”
“这个……”长安蹙眉:“它并非故意,只是凑巧路过,闻到美梦的香气,所以顺道摸了来。”
——如此说来,夫人她只是被误伤?
见她说得有模有样,黄义仁狐疑的挑起眉,一时分不清是假是真。
心思微动,黄老夫人试探道:“敢问陆姑娘,您是……”
“我是风水师。”长安毫不讳言:“您若不信,自可找旁人再来瞧,我不介意。”
让她直言点破心思,黄老夫人心下微窘,“我们没有不信的意思,只是此事干系重大,涉及到我黄家的传承,由不得人不谨慎。”
好歹找出个缘由,黄宅上下终于稍稍心安。寒暄客套一番后婉拒了答谢,三人被安置到客房,暂且休息,
甫一关上房门,长安立时色变:“这位夫人怕要不好。”
叫她这前后反差弄得一愣,萧鸿顺怔住,萧逸倒是反应极快:“你刚刚是拿好话安住他们的心?”
长安点头,神色凝重:“且不说貘兽千载难逢,自有记载以来,它从不吃孕妇的胎梦。”
萧逸也晓得胎梦之说。生在天家,某些方面总尤为迷信。每每某位嫔妃有孕时,往往会弄出个吉兆祥瑞,以此博得圣心,为自家孩子的将来铺路。
但要论这其中究竟有多少可信度……
“胎梦自古有之,真假虚幻,难以分辨。谣传汉代武帝之母梦见太阳入怀,三国时吴夫人怀孙策梦见月亮入怀,此种种皆为极富极贵之兆。当然,白日里多思多想同样会做梦,过度忧虑是做不得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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