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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知寒(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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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了。

白知寒加完班合上电脑的时候已经凌晨一点,是天气预报说要下雪的时间。等到他叫的车到了,雪花早已先落了一阵。

他不是公司最后一个离开的,公司所在的这一层还亮着零星几个灯,还有几个比他更惨的倒霉蛋不知得熬到几点,刚刚路过吸烟室时就有一个哥们儿顶着一头乱发一脸生无可恋地略带羡慕地看着他。

但白知寒并不为能够早他们几个钟头走而开心,与此相反,他甚至是想要留在公司直到明天早上的。但是连续熬夜快一个月,实在叫他有点吃不消,明天又是难得的休息日,他实在是不想要在公司里再浪费上几小时了。

但坐上车才驶过几条街,白知寒就后悔了。

他又看到另外一个世界。

纷纷扬扬的雪花沾染上刺目的红,在狂风中倒流成血色瀑布。车外闪过一排白色人影,白知寒心跳如擂鼓,他知道那几个“人”会是什么样:铁定穿着一身白衣,赤足乱发,面孔上毫无表情,眼里毫无生气,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如果有谁盯着他们超过一定的时间,那些白衣“人”的眼睛就会转过来对着他,眼神依旧是空洞,但面上逐渐扭曲出癫狂、痛苦的可怕笑容来,笑到整个五官都变形,鲜血从七窍中流出,四肢关节也随之扭曲破裂,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来——

吱——!

他猛地朝前扑去,鼻子被撞得生疼,被打断了所有心思。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司机连忙道歉,“这边路灯坏了,刚刚好像擦到个什么,我这刹车就踩得急了点。”

“我没——”白知寒捂着鼻子忍痛抬头,话一下子就卡住了。

没事?怎么会没事?车里空调开得很足,他还是忍不住打寒战:面前挡风玻璃上不知什么时候趴着个如白化蜘蛛般的年轻女人,血丝遍布的眼珠突出,正咧开嘴朝他无声而笑,白知寒心里面又惊又怕,在脑里迅速把刚才的情景过了遍:他有在那些身影闪过去时露出一丝丝破绽吗?没有!他敢肯定没有!既然他的表现天衣无缝,那么这个女鬼是怎么发现他的?

不!这是、这是在诈他!但是恐怕它已经得逞了!

司机根本就看不到那个姿势诡异的女人,对乘客戛然而止的话只是稍感奇怪,朝中央后视镜瞟去几眼,正巧看到白知寒缓和过来的脸色,就把满腔心思都放在刚刚车子擦到的什么东西上,把车在路边停稳就急忙要下车探看。

白知寒面色惨白,明知这是女鬼的诡计,但却来不及制止司机,那女鬼就从挡风玻璃上消失,与司机打开车门声一起出现的是耳边叩击车窗的声音。他顿时一僵,冷汗直下,他不用回头就知道,那女鬼正贴着玻璃直勾勾盯着他。

他的手指拽紧自己的围巾,硬着头皮朝另一边的窗外看去,司机已经离车几米远,手机自带的手电正好扫到一只通体漆黑的金瞳大猫。

漆黑的猫……白知寒的心往下沉沉一坠。

但他还是竭力保持冷静,他不经意地将目光从那黑猫上挪开,偏头扫过满脸污血的女鬼,只见她还是眼珠动也不动,还一个劲地盯着自己,并没有向下车的司机投去半分注意,稍稍松了口气:它的目标只是他一人。

那么,他该怎么办?不能被它发现自己的住所,他绝不想被这么一只可怕的东西缠上!

在他大脑飞速运转思考对策时,司机正和那金瞳黑猫对峙。这黑猫仿佛是受到很大的惊吓,弓着身体,眼神警惕,见司机想靠近它,便整个又炸一层毛,龇出警告的叫声。司机稍一迟疑,黑猫溜出串雪梅花,钻到黑乎乎的灌木丛中,窸窸窣窣几声,便连影儿也不见了。

司机嘟囔:“这猫也没见着有事啊?明明是有擦到什么啊。”

雪花大如鹅毛,纷纷扬扬地往下落。司机突然感到刺骨的寒意,他不由得哆嗦了下,想要马上回到车上。等他刚把车门合上,要和后面的乘客解释一下那猫的事情,就发现白知寒已经睡着了。围巾遮着他的半张脸,看不清他的表情。

这小哥真是冷漠,司机不免这样想。

这里不知是什么地方,昏暗阴晦,望不穿的浓雾一层又一层,空中飞着雪花瓣,举目远眺皆是无止境的白,荒凉至极。

白知寒在大雪中瑟瑟发抖,他把大衣裹紧,却还是难抵这入骨严寒。

手机没有任何信号,目所能及的只有眼前这条约一米宽的沥青路,路的前后被隐在浓雾中,雾中只听到呜咽般的轻微风声。白知寒呼出口白气,知道自己约莫是着了道。

他并不想轻举妄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操盘者的路数他虽看不懂,却很明白一点——按照对方所给的路走,怕是就要一条路走到地府。这回怕是凶多吉少。

白知寒刚下决心要立在原地看看对方要玩什么把戏,情况就有了变化。先是身后那浓重的白雾里隐隐约约透出攒攒鬼影来,在一瞬间全被白雾淹没,只留下一个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的影子。十足的压迫感倾倒下来,这鬼忽然从雾中伸出只铁钩般的枯瘦手掌来,缓缓划动着这股不散的白雾,那雾边亲昵地蹭着雾中鬼探出的手,边针似地刺在白知寒的脊背上,逼迫着他往前看、往前走。

白知寒在心里咒骂,却不能不被胁迫着前进。他把围巾缠好,迈开长腿,皮鞋踩在积雪上,吱嘎作响,这是脚下冰粒被踩碎的声音。

越往前走就越冷,白知寒顶着一肩风雪,睫毛上都沾染上薄薄寒霜,面色微微沁紫,就在他想着自己会不会就这么冻死的时候,前路的雾却稀薄起来,沥青马路早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变成了黄泥路。他费力地睁眼,所看到的便是这如同地狱一般的场景。

染血的旌旗残破,在空中猎猎作响,兵刃泡在污血中,战车被黑烟烈火吞噬,几匹遗落的伤马尚且在嘶鸣,空中弥漫着血腥味和焦味。遍地尸骸死不瞑目,各处都是血与断肢,堆叠成凄凉悲惨的尸山来。天空中旋着雪花,融在烈焰尖上,融在血水坳中,好不容易才积起斑斑雪堆。

这景象太过悲惨刺激,白知寒胃里翻上股酸水来,差点要吐出来。

可身后的白雾却不让他停留,仍然无情地赶着他走。白知寒只能忍住肚中翻江倒海之感,目不斜视地踏过这尸山尸海。他经过一个死去的士兵,死尸暴起的白色眼珠随之一转,朝他看去,他余光看到那具破烂的尸体歪歪扭扭站起来,默默立在那,就不由得身形一震,加快步伐。

越来越密集的视线让白知寒如芒在背。他恨不得就地消失。

他朝旁边地上掺着几缕血丝游荡的半捧水斜去一眼,就看到那些身后那些尸体颤颤巍巍地撑起来,站在原处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接着皮肉都开始爆裂,淌出更多的血水来,脂肪血肉流尽,只剩下张白骨架子,又被那不紧不慢的白雾给吞了去。

白雾里隐隐约约透出骷髅们的影子来。

白知寒心惊肉跳地摸上胸口挂的玉坠,指尖触及到上面几道裂痕,心情变得越发压抑,还没想出个脱身的办法,倒是冒出丝丝的愤怒来。

为什么是他?

为什么总是他?

他机械地快步走着,想起自己从小到大所遭受的一切。每个夜晚的担惊受怕,父母那充满忧虑的眼神,同龄人疏远恐惧的目光……找过好几圈关系,散掉许多金钱,拜过各路神佛,他却还是能够看到那些东西。

又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学会催眠自己: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不知道,会不会在骗过自己的同时也骗过那些东西了呢?如此这般,居然真的减少那些魑魅魍魉缠上他的次数,但总归不是次次灵验。那些东西敏锐得很,稍露破绽就很容易被抓住。这玉石上几道裂缝,也是好几次险中脱身遗留下来的痕迹。

身后的雾中传来整齐的脚步声。

哒、哒哒、咔哒……

是白骨骷髅们齐齐行军的声音。

咔哒、咔哒……

白知寒一想到身后那片浓雾里数不清的白骨正跟着他,就感到阵阵恶寒,走着走着,脚下突然触及到了一片湿意。他低头一瞧,那沉沉泛着点光的无疑是水。

白知寒对水天生就有一种微妙的恐惧感,在这时遇到水,在他眼里无疑就成了索命的厉鬼,他头皮发麻,下意识往后撤。

水声回荡在四周。眼前的雾稍稍散开一点,那黑水全貌虽未露,但是泛着幽幽的光,像是野兽的凝视。面前这广阔无边的死水让他感到发昏。

原来在不知不觉中他已经走出了伏尸无数的战场,来到一个湖边。雾气把那危险的湖藏在其下,翘首盼着白知寒一步一步踏入这死亡的水中。

就在白知寒不顾背后雾气往后撤出几米时,低沉哀戚的叹息声忽然响起,那声音并不整齐,但此起彼伏,连绵不绝,渐渐转变为哭诉,叠出让人毛骨悚然的巨大回响,轰鸣在白知寒耳畔,他仔细辨认,从那些剥落掉皮肉发须的骷髅中叹出的,原来是——

“一将——功成——万骨枯——”

“一将功成——万骨枯!”

水已经漫至白知寒小腿处,如镣铐般纠缠着他。寒意从脚踝开始往上爬,刺穿他的脊椎,直抵天灵盖。

“一将功成万骨枯!”

“——万骨枯!”

那哭喊声音排山倒海地灌来,层层叠叠密密麻麻不留丝毫缝隙,白知寒太阳穴直跳。他摸上温润的玉,发觉其上又崩裂出一道细纹。

白知寒面色沉沉四下探看,发现原先的白骨骷髅的剪影不再缀在身后,而是从四面八方的雾气中支棱而起。有极其细微的笑声夹杂在千军万马的呼号其中,慢慢地,所有入耳的声音都变作了刺耳响亮的幸灾乐祸的笑声。

“嘻嘻——”

“哈哈哈哈——”

白知寒知道,他们无非是笑自己也即将成为身后浓雾里头的一具白骨。

这次是真真正正的走投无路。白知寒把护身的玉握得死紧,手心被指甲嵌入,刺得有些疼。

白知寒怕极怒极,心中情绪激荡。他转过身去,就看到那浓雾里领头的鬼将的身影离他不出五六米的距离。鬼将伸出雾帘的枯瘦手掌从容地往下一挥,那些沙哑的笑声瞬息之间就全都停下了。

周遭即刻沉入死寂当中。

鬼将的身影更近了,白知寒只感到扑面而来的压迫感,他抖得仿如得了癫痫,支撑不住跪倒在水中。雾中的鬼将终于肯露出真容。先脱出浓雾的是他探出的手,那手背上的皮肉俱已复原,露出苍白修长的原样来。

待到那鬼整个身子探出,白知寒不由得惊诧了一瞬。

这鬼将生得颇令人惊艳。俊眉修目,如玉薄唇,可惜面上不嗔不怒,不喜不乐,无情无欲,比冰雪还冷上三分。宽肩细腰,长身鹤立,一身漆黑铠甲,森森戾气,到底是个玉面修罗。

白知寒在先头那股惊艳劲过了之后很快反应过来警惕地看着鬼将。他与鬼将只对视了几秒,就悚然地察觉对方的看他的眼神简直漠然到了极点,如执牛耳者在高台上看一只蝼蚁一般,甚至连轻蔑都用不着。

鬼将不紧不慢地拔出佩剑,利剑出鞘时发出一声清响。白知寒感到脸颊一疼,鲜血混着冷汗顺着下颔线滴落到死气沉沉的水上,叩出轻微的声响。

他捂住伤口,血仍不断从指缝里流出。

那剑正稳稳地指着他的喉咙。

突然一阵狂风起,湖面的雾被拔净一片。那鬼的眼睛竟是微微一亮,他转向那空出一块的湖面。

那处亮起一痕来,透出模糊的银色人影。

白知寒背对着,看见那鬼将的眼神又黯淡下来,迅速还作目中无尘、睥睨一切的样子。

“小东西,”鬼将好像是许久没说过话,出口的声音居然有些哑,“闯入这里,你想死吗?”

他语气平淡,所言确是杀机毕现,话音一落,湖面炸开。来人却不惧其威压,炸起的水花流转成冰,将来人护在其中。只听屏障内的不速之客淡淡回道:“将军,还请你放他一命。”

鬼将难得一笑,剑影一闪,冰面俱碎,通通落回湖中,来人的身形从碎冰中现出,是一只妖。

那妖似乎道行不深,面上还有没有炼化的银色鳞片。

“区区鱼妖口气倒是不小,”鬼将不屑道,“就凭你也敢在我面前放肆?”

话音未落,白知寒就感到眼前一花,那鬼将就从他眼前消失,一瞬间就到了那鱼妖旁。鱼妖反应迅速,微一侧身躲过一剑,顺手甩出几根冰锥,鬼将执剑一挡,三枚冰锥一一被挡下。

那边正是酣战之际,白知寒正想借此机会悄悄溜走,哪想到雾中突然探出一手,轻轻把他拽入雾中。

“嘘——”来人朝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白知寒心里先是激起一阵恐惧,待看到那人的面容之后,这层恐惧又被激上了个台阶。抓着他的这人年龄难辨,面容温柔清丽,令人心魂微荡,可白知寒知道:这种漂亮长相的,不是妖又会是什么呢?

白知寒心里蹦出个可怕的猜想来:完了,自己还以为能够侥幸逃脱,没想到原来只是鹬蚌相争,还有只妖在后面瞧着呢。

来人温和笑笑,没点明自己的身份,只是对这个满面紧张的青年低声说:“放心,我们是来救你的。”

我们?救我?白知寒沉默不语,心中迅速分析其这话透出的信息:看样子这妖和那鱼妖是一伙的。

面前的男人递给他一条红色的线,极细,但在这灰败的环境下居然特别显眼。对方用口型说:“顺着它走。”

白知寒迟疑片刻,还是接过了这红线。他一接过,对方就松开手,那浓雾即刻就把他吞没了。

白知寒诧异地看着这个身影在雾中越发远去,雾里的骷髅兵团也顺势而动,全都顺着那人消失的方向。手中这条红线贴上自己手掌的生命线,自发缠上他的手腕,又隐没在手臂内侧血管中。这根红线如寄生在他身上一般,他的心脏开始砰砰直跳,那红线好像拽着他的心脏一般,轻轻拉动他。

事已至此,白知寒不得不硬着头皮顺着这条红线走。

慢慢雾被拨开,他又重新走回那凄厉的战场,不同于他之前看到的那样,这个战场上一具尸体也没有,雪花悬停在空中,迟迟不肯落下。他又顺着红线走,走上那之前沥青公路。

白知寒开始跑起来,他心里还想着刚刚出现的鱼妖和那不知原形是什么的妖怪,对他们出现的猜想有些动摇,但是又冷下心肠,他早尝过相信鬼怪妖精的下场,无一例外都是对他有所图。

直到完全逃离这场大雾,他也没有回过一次头。

白知寒是被司机叫醒的。

“我都叫你很多回了,要再不醒都要直接给你拉去医院了!”

白知寒向司机道了谢,呆愣地下车,双眼没神地看着车子驶离。雪越下越大,大有要吞没这座城市的意思。白知寒被偶然过的一阵寒风一激,思绪才转回来,哆哆嗦嗦地刷卡进小区,边走边把先前纷杂的想法弃之脑后。

他自然没有看见远处有人踏雪而来。

那人身材高挑,相貌清丽出尘,正是白知寒在大雾中碰到的那位。他在雪中慢行,把目光放在身边游着的一尾银鱼上,他用手指轻轻蹭过银鱼身上的伤痕,银鱼抽抽尾巴,他就把手抽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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