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南山(1/2)
南山
诚如李子慎所说,当夜雨水又临,伴着雷声直到半夜。第二日李子慎依旧要进宫讲学,只是这次来接他的老太监没有再传话说要他乘车去文华殿,而是拿了披风等着。
李子慎实在不好推脱,也不想对方为难,只好披上了。
昨日他心中有股郁结堆积在心中,本来想要讲的内容都忘了,最终只叫李长瑛背了几篇文章,今日再来,自然要像之前一样好好讲学。李子慎的病其实好的差不多了,他身子没有那么差,出师前也是学过剑术武艺的,因此有些底子。只是之前为了医治好友,侍汤寻药也是自己亲自来做,他心中装的事情本来就多,最终心火焦灼,别人刚从病榻上起来,他便又病倒了。
李长瑛听闻消息,心中气极,是了,小夫子没生气,他还是生气了,本来太后就看管他极严,不准他出宫,再加上他自己偏要赌气,愣是没有去探过病。
期间太后派人送了许多药草补品去,又让在太医院多年的老太医去诊脉,说是医人者无法自医,然而李子慎的病还是没好,长长短短又拖了两个月有余。
躺在病榻上时,李子慎也许是有些糊涂了,模模糊糊之中仿佛回到了皋涂山上。
皋涂山是南境里的一座山,传说山上曾有修道的门派,不过也只是很久之前的传说。皋涂山太高,山林茂密,不少人或动物进到里面都会迷失,慢慢地,上山的人便越来越少了。但对于李子慎来说,皋涂山便是他内心唯一的归处。
他很小便上了皋涂山,后来又独自出山,于是连这心中唯一的归处也失去了。他既然选择了入世,那高耸入云的山上便是再也回不去了。如今身在何处,不过是个暂且的容身之处,此身要漂泊到哪里都无定数,哪里都去的了,也是哪里都回不去。包括那悠悠南山,那南山上的小小道观。
小仆平安着急地又要找大夫,又要煎药,而李子慎病的重了,却还在模模糊糊地想,连太医也没法子,自己若是真的这时候死了呢?
那小皇帝李长瑛便只剩下一个严厉至极的太傅了,至于那宫室中的太后或许也会惋惜片刻,便将他这个小卒抛却脑后。
自己那小仆平安要怎么办呢,还是个半大孩子,不太懂事,但还算机灵,勉强能找到生活下去的法子。
那刚刚病愈的唯一的好友,也许能看在自己往日的照顾上,替自己找一个安息处。
还有谁呢?
倘若今日就这样死了,师父偶尔抬头望望天的时候会发现吗?他那般不爱卜算,恐怕是发现不了的。
那旁人呢?
他的思绪回到了那座皋涂山。
皋涂山上有一座白云观,建在人迹罕至处,李子慎便是在这里长大的。
白云观其实不大,供的是道家三清,只是案前的烛火时亮时暗。他师父说观中人多物少,便要省着点。李子慎倒觉得,师父只是懒得点,更懒得照看。
那小小的院子以前是李子慎来扫的,后来有了师弟,便是师弟来扫了。
藏书室里每次晾晒书籍的差事是自己来做的,偶尔师父会坐在院子里指点,也不过是看热闹,偶尔伸手说拿某一本书来,并不来搭把手。
平日做饭的是李子慎,偶尔是二师弟,本来只有他们师弟几人的饭食,他师父早就练成辟谷,不用吃饭了,但还是吵着要来。师徒几人围坐在桌前,李子慎拦着师父要喝酒的手,一边还要给师弟们夹菜。
师父,师弟……
李子慎有一个师父,两个师弟。
师父年岁不知,名叫徐道乾,也不知是真是假,更没人知道他师承何人,为何在这道观之中,是他将李子慎带上了皋涂山。
而师弟二人年岁上差得并不太多,只是三四岁的样子,性子却是相去甚远,都是后来才上山的。
二师弟姓宋名怀瑾,小师弟则叫做付笙。二师弟宋怀瑾话少,为人很沉稳,又有些内敛,但每每功课上有什么不足,被师父教训了,先是生气,后又要来找李子慎安慰。小师弟性格有些跳脱,似乎和二师弟不太和睦,下山采买东西时伶牙俐齿,谁也不敢给他缺斤少两,在山上时学艺虽然没有二师弟天分高,但也算努力踏实。
李子慎模糊间似是回到了往日,二师弟宋怀瑾有天清晨见他还未起,便斗胆进师兄的屋子来看,才发觉李子慎病了。
说来奇怪,李子慎从上山起就未病过,皋涂山上气温并不太冷,也不会太热,似乎是下山回来后心中有事才病倒了。
宋怀瑾忙叫了师父来,精神矍铄的师父见了自己病倒的大徒弟,像是已经知道了什么,连道作孽作孽,片刻便写好药方,叫宋怀瑾去抓药。
那时二师弟宋怀瑾几日都在照顾他,直到李子慎病愈,醒来便见到自己这个师弟正趴在自己的床边。他刚一动,对方便惊醒了。见到李子慎醒来,宋怀瑾先是眼角泛红,不知想要说什么,很快便要起来跑去找师父徐道乾。
李子慎当时将他拦住了,说无妨,你上来休息,我自己去找师父。
往日的景象早已模糊了,原来已经过去这样久了。自己那小师弟当时只怕李子慎就这样真的病死了,没日没夜的守在旁边,李子慎睁开眼就看见他。
想来这般严重的病症,也只有那一次。
梦中一切似乎重合了起来,那皋涂山白云观小屋中的房顶和面前的景象渐渐重合,仿佛他从未离开过皋涂山一般,又仿佛下一刻他的师父或师弟就会推门进来,一个嚷嚷着要给他把脉,一个则端了药碗。
李子慎想着,慢慢清醒了一些,而眼下推门进来的只会有小仆平安,李子慎说了一个方子,便叫人去抓药。
他知道这是心病,用心去治可能也没用,只能自己好生调节,说不定反而好了。
病愈之后,他才又来宫中。昨日是谷雨,李子慎想起些往事,再加上病中那些对于皋涂山上的回忆,连他自己也控制不住的走了神。而今日,需得好好讲学。
地方仍然是文华殿,李长瑛已经到了,拉着李子慎要他快些坐下,看小皇帝昨日新写的字。
李长瑛的字早年是府中请的先生以及他父亲一同教的,后来则是太傅教的,十分好看,也很适合一个帝王。李子慎点点头,示意他写的不错,想了想,道今日便继续讲阵法吧。
小皇帝很喜欢听小夫子这个,比老夫子讲的那些有意思多了。李子慎并不要求他学会,似乎只是听着玩玩,放松心绪。
帝王学这些是没用的,李子慎曾经说过。
但是凡人拿来听听,也可以当做消遣。
他平日里教的就像他自己学的一样很杂,对于帝王之术他了解的并不多,或者说并未用心去学,这些哪里轮得到他呢?但是阴阳道术,奇门遁甲,阵法机关,岐黄蛊毒,兵法史学等倒是颇有研究,随便挑出一个来便能讲上很久。
李长瑛心里也知道,这些不过是小夫子说来讲给他听的,他若是真的要全部去学反而不像是一个皇帝要做的了。说不定再过几年,这每月的五日也会减少,李子慎也不需来宫中做这个表面上是太傅,实则是玩伴的人。
距离上次讲阵法其实已经过了很久,李长瑛有些忘了。休息的时候他问自己的小夫子,是否会看卦算命呢?
李子慎想了想,说会的。
相面也会吗?
会的。
小夫子真是难寻的英才。李长瑛感慨。他说着,却也并未要让对方卜算的意思。
但是李长瑛不知道,李子慎很少算卦,也无法推断他自己的命数。应死之人,何来命数?他师父徐道乾平日也是不给他看相算命的。而他自己也不会给别人算卦。
我不要小夫子给我算卦。李长瑛突然说。
李子慎点点头,说皇上是真龙天子。
李长瑛笑了一声,心想人间命数是要自己握在掌心的,不可全然听命于卦象玄学。自己年幼的时候也曾想过上天苛责对待自己,人生无望,但后来还是遇到了李子慎。
这般,才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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