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汉广(1/2)
汉广
某日讲学时,李长瑛突然问起李子慎是否去过凉州,大概是与今日的奏折相关,小皇帝看完奏折,就向小夫子问起了这个自己没去过的地方。
李长瑛幼时长在燕州,一直到了七岁才到京城来。燕州在北,凉州在西,虽然他父王曾经率兵至凉州,退胡人于关外,但李长瑛却未曾到过凉州。在他心里,他父王是第一神明圣武的人,而第二见多识广的不是老夫子徐首辅,而是小夫子李子慎,如今有疑问,自然要问小夫子。
好巧不巧,若是别处,李子慎不一定去过,但是凉州却是真的到过。听到“凉州”,李子慎愣了愣,说等陛下将这篇文章背过了,就讲来与你听。
李长瑛听来小夫子这是会讲的,于是乖乖将手里的那篇文章翻来覆去、囫囵吞枣式的念了几遍,说自己背过了。他的记性很好,再加上这篇文章并不难懂,竟然磕磕绊绊背了个大概。
李子慎并不苛求,知道小皇帝这是好奇性子上来了,于是放下书册,缓缓道来。
他确实去过凉州,是在十五岁的时候。师父一脚将他踢出山门,要他去游历。不过面子上说得头头是道,这种事没有十次,也有个三五次了,其实只是要李子慎去凉州买些东西。凉州特产一种蜜瓜,只有在凉州北边的几座城里种出来的才好吃。
徐道乾不像是个修道的,平时性格闲散,不修边幅,但也有真才实学。他自年少起就游历天下,不仅见遍了名山大川,对于各类的特产物事也能说个头头是道。今朝想喝新酿的桂花酒,明日想尝几口苦菜,只需要告诉李子慎一声,这个小徒弟就会背上行囊,或是手执拂尘下山而去。这个老人将李子慎带上皋涂山,收为弟子,传授才学,又给那小小少年起了这个名字,李子慎自然是尊敬他的。莫说师父是要他去凉州买点东西,就是要他去夜盗九龙杯,去老虎脸上拔须子,李子慎也会照去不误。
结果那次却不一样,李子慎很快就回了皋涂山,带回来的却不是徐道乾要的蜜瓜,而是一个孩童。
那孩子看起来只有**岁,瘦弱怕生,窝在李子慎的怀里,像是一只黑色的小兽。李子慎一身黑衣,像是一路将那孩子抱上山来的。
徐道乾只消一眼,对上那小孩的脸,便将前因后果都算了个大半,他很少对自己的这个徒弟发火,毕竟李子慎心善,向来不会犯错,但这次,徐道乾则明白,这个徒弟真是栽在这“心善”二字上了。
于是他似乎就要发作,起身厉声道,“瓜呢,叫你上凉州去买瓜,怎么给我带回来个**烦,是他把我的瓜都给吃了不成?”
而李子慎轻轻将那孩子放在一边,又摸了摸他的头顶,像是叫他别怕,之后撩起衣袍,在徐道乾面前跪了下来。
他们师徒之间本来不行这些大礼,虽然李子慎当初拜师时也是行过的,但是平日里徐道乾懒散惯了,见不得这些虚的。如今李子慎当着他的面跪下来,一副铁了心求他的样子,反而激起了徐道乾心中难得的怒意。
“你这幅样子,是要求我什么?”
李子慎咬咬牙,先是不语。他只是徐道乾好心收下的徒弟,不应该强求师父去做什么。他了解徐道乾,对方是个怕麻烦怕得要死的人,别说是收徒弟了,让他无端动动手指去做什么,徐道乾偶尔都懒得应。
他师父一生烟云过眼,经历的事情、见过的事情太多,早已是心下对很多事物平淡至极的境界。徐道乾原本根本没有想过要收徒弟,后来会带李子慎上山也是机缘巧合。白云观中常年只有他一人,他早已习以为常。
如今李子慎跪在他面前,虽是央求,语气里却满满是斩钉截铁,“子慎想求师父收他为徒。”
徐道乾知道,自己这个徒弟心善。甚至是不能用心善概括的,比这还要更上一层。
徐道乾平日里在山下不注重外表打扮,偶尔像个老道长,偶尔又像个疯子乞丐,又或是算命先生。原本他看上去只有四五十岁,被他自己胡乱一折腾,那种仙风道骨反而没有了。几年前他像往常一样下山游历,正遇上一座城里去年刚刚遭了涝灾,很多人因此无家可归,又生了病,正等着救治。
本朝这几年接连大乱,战事连连,总算安定了些,天灾又随之到来。朝堂上的皇帝一病不起,宦官乱权,下面的臣属不好好办事,举国上下就像那皇帝老儿,已经病入膏肓,仿佛只要再来几次大祸,就有灭国的可能。只是去年岁末,原本的皇帝驾崩了,新登基的皇帝是他的弟弟,正是当年在五王之乱时带兵护国,平定漠北的燕王。涝灾虽然已去,但是天空还在断断续续地下着小雨。燕王登基后做了些实事,整顿朝纲,一切才像是回光返照似的,缓缓回到正轨上来。
这些事都与徐道乾无关,他早已起誓此生再不过问朝堂之事,更不关心坐在那金銮殿上的人是谁。
徐道乾像个老疯子乞丐,一身破烂衣衫,每日在城里游荡。没钱了就给人算命,能骗一个是一个,拿去换那农家自己酿的烈酒,配上苦菜,也算是一种别样美味。当然,他是会算命的,只是不好好算,也不像别的算命先生,爱说些唬人的话,然后让人买几张什么消灾的符纸。他开心了会说几句好听的,不开心了就直言,哪怕是明年立春即死这样的话他也敢讲,敢说。
这样的苦菜烈酒美味也不是人人都能消受的,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受得了他这样的算命先生。某日,徐道乾不知为何身体不适,心情不好,医人者不自医,以他的内力没多久就过去了,于是懒洋洋地靠在街角。偏有个人非要来找他算命,也可以说是寻衅找事,待听了他醉乎乎的几句话,上来就要打他,结果不等那人的拳头真的落到徐道乾的身上,就有一个小小身影扑过来,拦住了打人者。
定睛一看,是个一身破烂黑衣,还光着脚的小鬼头。他一边拦着,一边喊大哥莫要动手,放过这老疯子吧,我代他给大哥道歉!
那小鬼便是李子慎。
李子慎哪里知道自己面前的这个老疯子乞丐,是个高深莫测的老道。他孤身一人,今日见这老乞丐在城中也是无处可去,两人同在破庙里住过几晚,也算是“邻居”的交情了。李子慎看出这老乞丐今日不适,因为昨夜里对方连连翻身,于是清晨起来就跟着徐道乾。此时见那地头蛇抬手要打,他赶忙扑过去求饶。
那恶人嫌弃李子慎衣衫破烂,骂了他几句,又觉得不好和小孩子缠斗,只踢了他一脚,就骂骂咧咧地走了。
李子慎回过神来,弯着腰走到徐道乾身边,问他可还好?
徐道乾见过有善心的,但没见过李子慎这样,自己是个小乞丐,还大发善心的。有意捉弄他,于是继续装作一副醉醺醺又病恹恹的样子。
李子慎好心,用一副瘦弱小身板将徐道乾又背回了破庙。
徐道乾身上有些发热,李子慎以为他是因为淋了雨染了风寒,熟不知徐道乾只是在捉弄他。将徐道乾安置好,李子慎又出去了。
他走好,徐道乾坐起来,心想这小鬼干什么去了?
又过了一会儿,李子慎回来,手上拿着几包药。他蹲下来,看了看徐道乾的情况,随后便出去生火了。
徐道乾有些惊讶,但更多的是心念这孩子的傻,怎么自己是个小乞丐,还要买药救他这个老疯子?
他早已恢复清朗,走出门去,叫住了李子慎。
那时候李子慎还没有名字,他只得说,那个小鬼,你过来。
李子慎没想到他起来了,一时担心,结果过来一看,才发现这人看上去又没病了。徐道乾只好骗他说,自己习过一点武功,此时已经无事。
李子慎倒没生气,更多的是安心,长舒了一口气。
徐道乾眼神极好,他发现那小鬼脖子上的那根细绳不见了,于是问他,你哪里来的钱买药?
李子慎说没什么。徐道乾看着他,他被那眼神看着,只好道出了实情,“只是卖了身上的玉坠子。”
“那玉坠对你很重要?”
“玉坠是家人遗物,并不值钱。只是老先生这样的病人已在面前,为了眼前性命,便顾不上了。”李子慎答道。
徐道乾点头,这孩子倒是心善。
“你可想过如何再赎回来?”他问。
“日后再去给别人做工换钱。”李子慎答。
徐道乾轻笑,这小鬼也不看看,一身破布,光脚散发,谁要找他去做工。她正想着,又听见李子慎说,老先生曾给过我一口吃食,便是恩人,恩情自当回报。
李子慎说到这里,徐道乾才想起来,前几日得了一个地瓜,只是懒得烤,才塞给了李子慎,对方烤好以后自己未舍得吃,还是给了徐道乾,徐道乾又将那地瓜分了一半给他。
徐道乾看着这个小鬼,忽然问他,“你叫什么?”
李子慎愣了愣,低头说,“无名。”
“无姓?”
“无姓。”
还是个有故事的。徐道乾心想。他无意问对方的生辰八字,于是带着李子慎到屋檐边积水处,让他洗干净了脸,想看看他的命数。
当对方将脸洗净,徐道乾只消一眼,便已将前尘往事,今后命数看在眼里。
他忽然有了一个想法,将这孩子收做徒弟似乎也不错。
这个想法有些出离他的风格,甚至有些离奇。徐道乾从破烂衣衫的口袋里翻找出些钱来,对李子慎说,去将那玉坠子赎回来吧。
李子慎本来不愿,但在徐道乾坚持下,还是去了。
等到李子慎回来,徐道乾看了看那玉坠子,确实不值什么钱,玉质并不好,也没什么特殊形制,像是一块别人不要的边角料。多看几眼,又忽然觉得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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