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四(1/2)
她在一片扎人的草野中睁开了眼睛。
头顶的夕阳将天空晕染成温暖的金红色,而当她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身边的植物也是一片一望无际的金黄。
“我将来要当一名麦田里的守望者,有那么一群孩子在一大块麦田里玩。”有人坐在她身边,轻声念诵,“几千几万的小孩子,附近没有一个大人,我是说——除了我。”
“我呢,就在那混账的悬崖边;我的职务,就是在那儿守望,要是有哪个孩子往悬崖边来,我就负责把他捉住——”她看见了拥有着一头金色卷发的少女,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套着黑色的紧身马甲,穿着一条黑底蓝边的短裙。
“我是说,孩子们都是在狂奔,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往哪儿跑——我得从什么地方出来,把他们捉住。”少女拥有一双剔透得如同宝石一样的蓝眼睛,她低下头看着她,嘴角弯起弧度。
“我整天就干这样的事,我只想做个麦田里的守望者。”「1」
少女停了下来,她就那样坦然而平静地与符华对视,她们沉默着,可能过了很久,也可能只过了一小会儿。
“这些植物不是麦子。”符华说,“这里不是麦田,也没有小孩,所以你当不了守望者。”
被当面拆穿的少女并不生气,她看起来明显比符华要小上一些,或许更应该称她为女孩:“看来时间这把杀猪刀并没有让你改变什么,‘神州的仙人’,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无趣。”
“对不起。”符华从善如流的道歉,“说实话我并不认识你,只是看见你的时候觉得好像有人对我说过,你这种东西不能随便乱夸,还是怼比较好。”
少女挑了挑眉。
“东西。”她重复了一遍符华对她的称呼,“嗯,看样子虽然大部分都忘得一干二净了,本质上还是记得很清楚嘛。”
符华愣了一下,她不太能理解对方话语里的意思,而少女显然也看出了这一点。
“真是个艰巨的任务。”于是她愁苦地看着符华,仿佛在看一块扶不上墙的烂泥巴,“我得想想有什么是我现在能说的,毕竟假如一次性给你全剧透完就不好玩了。”
所以剧透又是什么,透露什么线索的意思吗?符华隐隐约约觉得这词大约就是这个意思,只是在她现有的记忆中,她并没有听过这样的词汇。
“算了。”过了一会儿,少女一手握拳锤在另一只手的掌心,“能看到「赤鸢仙人」一脸傻样我已经很满足了,既然你来到这里,我就先做个自我介绍吧!”
“首先,请容许我说一句话。”
“你总算来到这里了,符华。”少女笑了,笑容爽朗而怀念,“我等你很久啦,非常非常久。”
“按照正常的时间计算,大概有四千多年的时间了吧,你这家伙反反复复使用「羽渡尘」,记忆也从来没真正完全恢复过,我倒是挺好奇的,为什么我总是那个被你遗忘到旮瘩角落里的部分呢?这未免也太过分了吧!”
虽然或许真的如你所说我不是第一次失忆,符华心想,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我每次都把你忘了一定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你姑且可以叫我比安卡。”少女对她说,“虽然我其实并不是她。”
“应该说,我是你和她一起,留给‘你’自己的保险。”
“你可以当我只是一个昔日的幻影,也可以把我看做是一把通往真相的钥匙。”
“从你睁眼见到我的那一刻起,真理之门已然矗立在你眼前。”
“是推开它还是转身离开,都由你自己抉择。当然,无论你选择哪一个——”
“——我都会说,‘你做梦去吧,因为梦里什么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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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洛坐在床边,闭着眼睛听到了远处的脚步声。
自己如今身处的离火殿太过空荡,以至于门外廊道上发出的任何一点声音,对于他来说都清晰可闻。
但是他没有打算理会。符华的呼吸和心跳正以一种平缓而安定的频率传递到他的耳中,那是整个陌生的天鹿城中于北洛来说唯一能握紧的真实。
在此之前,北洛从未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回到自己真正诞生的地方,见到与自己如同镜面一样的双胞胎兄弟。
他的哥哥,天鹿城现如今的统治者,辟邪一族的王,玄戈。
在还没有见面之前,北洛对双生子的感觉还远没有那么清晰,但真当他们面对面的时候,他才突然查觉——这世上原来真的有一个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他像你,但又不是你。
玄戈不是北洛,即便他们两站在一起就仿佛代表着镜子的里与外,却依旧有着明显的差别。
玄戈沉稳,北洛桀骜;前者生而为王,后者游荡人界;一个贵气逼人,另一个则侠骨铮然——兄弟之间有太多迥然之处,以至于初次见面的瞬间几乎就下意识地各退一步。
北洛的后退是一种拒绝,他在告诉玄戈,即便身为血脉相连的双生兄弟,但他并未有和对方亲近的打算。
而对于玄戈来说,他的退后更像一种包容与理解,他很清楚北洛不是那种看见他会喜极而泣然后一笑泯恩仇的弟弟,在人界的三百年,让北洛对身边所有的事情都保持着野兽般的警惕心和强硬的领地意识,他不喜欢别人越俎代庖,也不喜欢别人主动闯进自己划定的【范围】。
更何况北洛怀里还抱着伤重的少女,那是他神经绷紧的极限,玄戈对北洛在人界的事情不是很了解,但他能感觉到少女对于自己的弟弟来说很重要,因为北洛抱着她,就像凶猛的野兽只有对自己认定要守护的宝物才会这般小心翼翼。
何况如果羽林所言属实,那这个女孩便是母妃在他幼时一直要求他记住的【守护者】,母妃称其为赤鸢仙人,正是因为她回应了母妃的祈求,他的弟弟北洛才能在孚彦死后,长老会继续不依不饶的追杀中幸存下来。
也正是因为知晓赤鸢仙人是庇护北洛的羽翼,于是最后长老会不得不放弃赶尽杀绝的命令。
在他幼时的想象中,玄戈一直觉得赤鸢仙人应该是一位连好战的辟邪族都不得不敬畏的强者,他清晰地记得长老会派出最后一支追杀的队伍归来时的样子,他从他们的眼中看到了恐惧,还有遇见了没有胜算的敌人侥幸逃生后的庆幸。
他们在王厅之上向长老会与自己的父王讲述赤色的火焰,那是赤鸢仙人的怒火与警示,最后这支追兵离杀死北洛只有一步之遥,也正是这一步之遥的【差一点】,赤鸢仙人才会愤怒——母妃说赤鸢仙人不算是好脾气的神仙,但也不能说性格恶劣,她只是一般没什么脾气,感情也不太外露。
但不代表她好欺负,不如说这样的人生气起来才更加可怕。
而显然这个【一步之遥】让她感觉到了冒犯,于是她彻底让最后的追杀者们感受了一番与死亡贴面呼吸的恐惧
所以玄戈起先是不太确定的,北洛怀里的少女太过虚弱,也并不像母妃说的那样白发红眸,但他请来的医师中,有一位老医是曾经参与过追杀的一员,在看清床上少女的那一刻,老大夫的面容瞬间惨白,他跌跌撞撞地后退一步,差点没撞翻身后的椅子。
北洛握紧了无争剑,他的手一直没离开过剑柄,无论在见面的时候,还是如今在离火殿的时候。而这个行为刺激到了他的警惕心,于是玄戈将那位大夫请了出去,也因此从对方口中确认了——女孩虽然在发色和瞳色上有所差异,但这张脸确确实实,是属于【赤鸢仙人】的面孔。
这三百年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对于玄戈,这是一个无解的问题,只是无论他是否愿意深思其中关窍,如今的他都已经没有太多的时间了。
十年前横亘于胸口的旧伤开始隐隐作痛,它从未真正愈合过,魔气自伤口侵袭全身,在没有龙血草的当下,他的身体已经回天乏术。
没来由地,在看到北洛和「赤鸢」的时候,他忍不住想起了霓裳,他的妻子温柔又聪慧,只是站在那里对他微笑,他便能觉得无比的安心。
她那么坚强,于是总是笑着,将悲伤掩藏在笑容之后——他们彼此都不想让对方因为自己的哀伤而痛苦,这让玄戈总是不知道该为他们之间无声的默契感到喜悦,还是该为之心痛。
他推开了离火殿的大门,接着看见了自己的弟弟,他坐在床边,闭着眼睛小憩,他身侧是状况已经稳定却依旧沉睡的少女,北洛的右手藏在被子底下,玄戈能想象得到那里一定有两只手紧紧相握。
至少,他想,至少自己可以不用让自己的胞弟步上和自己一样的后尘。
反手关上身后的门扉,指尖拂过其上雕花的纹路,他深吸一口气。
“有时间吗?”玄戈说,“我们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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