竞渡(下)(1/2)
屈子祠外,观众散尽,转回头,看到汪兆丰、童莲他们远远的背影淹进了赛场的人潮中,田大有就晓得自己刚才的一番话,全没被人家听到心里去。就忍不住摇了摇脑壳,心里头轻轻叹了口气……
他已经提醒过了让他们少看眼前热闹多思背后烦恼,既然听不进去,就是个人的命数了。
汪兆丰到了观礼台下,才真真切切感受到这个昨天认得的镇长十四太爷着实了不得——一大堆本地乡绅、老板,外加十几个寨子的寨首,个个人模人样看起来不是小角色,但站到他面前,却低眉顺眼,一个个大气不敢多透一口。他不动步没一个敢动步,他不登台没一个敢登台。汪兆丰就提醒自己眼面前是位真正的土地爷爷,提醒自己要恭敬礼让时刻多矮三分,见太爷客客气气请自己先登台,就赶紧地往后缩,赶紧地让。但十四太爷素来礼仪规矩看得重,满场子只有汪兆丰一个外客,哪有不先敬客的道理?两边就你来我往让了好几道,末了还是并肩一同登了台。
团丁抢上前拉开正中的几把椅子,太爷先不由分说,硬将汪兆丰按在左手边的座位上,这才四平八稳,在台正中的椅子上坐下。回头指起右边另一张空椅子,就招呼着众人:“各位,坐呀坐呀。”几个有资格靠前坐的乡绅就互相推让起来,就纷纷地讲您先请您先请,讲太爷身边哪是我坐的地方,我坐后头,您老年纪大,您老坐才是道理,您是太爷的本家本族,您坐才对喽……正在这般客套推让得好像进了君子国,人群后头,却嘶哑哑钻进来一个声音:“哎哟,都讲斯文啊?那,就便宜我这个不斯文的坐坐吧。”几双手臂粗狠狠把乡绅们两边一扒,四条腰挎□□、一色玄衣的汉子蛮横地分开了一条路。——一个瘦干干矮矬矬傲起双眼睛的瘸脚残废就出现在众人面前。
老太爷的眉心都压不住一跳!“麻大扛把子?”
麻大拐子一拱手:“十四太爷。”太爷倒是飞快地恢复了平静,笑吟吟拱手还礼:“今天这是什么风,居然把大扛把子吹起我麻溪铺这小码头来了?”瘸脚也满脸笑:“端午节,刮南风嘛。”太爷就摆起一脸的惊讶:“天坑岭在西,麻溪铺在东,南风刮得麻爷动,倒也怪了。”麻大拐子讲:“听十四太爷这个口气,这麻溪铺,我麻大拐子是来不得?”
“岂敢?大扛把子纵横湘西,哪个熊心豹子胆敢拦您的大驾?”太爷脸上挂起笑,口风却硬硬地一转,“——只不过,各家一亩三分地,土地爷还分个山头水面吧?”
麻大拐子就哈哈笑:“十四太爷,多虑了哟——三州六府、远近百里,长了耳朵的哪个不晓得,这麻溪铺是十四太爷您龙家的地头,您算山里土地爷,我是过路仙,强龙还压不得地头蛇,何况我一个拐脚残废?——太爷的章程,我麻大拐子守起就是。”“那就好。”太爷这才收了笑,“却不知大扛把子大驾光临,有什么贵干?”
“过节。”
过节?”
“没错。不瞒十四太爷,我麻某的干伢崽今年满十八,我是专门带他到麻溪铺来过节的。”太爷就问:“却不知令公子是哪位才俊啊?”
“太爷已经见过了。”
麻大拐子往青岩潭里一指:“看到没得,最边边船头掌鼓的,就是我的干伢崽石三怒。我养他到十八岁,就等起看
他今天给我拿个头名回山。”“哦,是吧?”龙太爷就讲,“那——我孙子只好放点让了。”“用不着。我养的伢崽,我晓得。”麻大拐子口气硬邦邦。两双眼珠就相互对起看,两张脸就相互对起笑。笑得那么客客气气。看得那么假惺惺好像眼睛里头都装了根刺。
只有汪兆丰在一边,整个人都呆成了一桩木偶。
他突然什么都明白了,一时冷汗直流,赶紧吩咐了保镖几句。
只有坐在中间的太爷不动声色。
用不着看右边的麻大拐子同左边的汪兆丰,这一刻,他心里早已是透透亮亮,把今天这出戏的原因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他就笑眯眯堆起了满脸的和蔼:“大扛把子,汪老板,各位,这龙船只怕都等急了,是不是就开始吧?”麻大拐子就喊:“好哇,开始吧。”汪兆丰也赶紧:“哎,哎,开始,开始。”一边讲,他一边忍不住擦了一把汗……
太爷起身,举起了三眼铳。
砰!一声铳响。
“嗨!”鼓手一齐持槌,桡手一齐操桨向天。砰!二声铳响。“嗨!”鼓手一齐张臂,龙舟手一齐摆桨躬身,拉开了姿势。砰!三声铳响。所有的鼓槌便一齐落在鼓面,所有的桡桨便同时猛落入水,所有的嗓子便都暴雷般呐喊出来,水波飞溅中,龙舟竞发!岸边边围拢的几千观众也同时爆发出来,鼓劲加油的“逮起”之声,震天价响彻水面!
鼓声如雨,呐喊如雷,青岩潭这时节正如一锅沸油般地热烈!四面观众潮水般的“逮起”声中,十几条龙舟奋勇争先!争到先的是龙耀武,发舟的铳一响,他的龙船就抢得上风一马当了先。他后头是石三怒,紧咬起他的船不过几尺远,再往后,十七寨的龙船也在死死地追。擂起鼓,耀武倒不蛮看自家的桡手,扭脖子瞪眼珠只死狠狠地盯起旁边的石三怒——他现在心里只有这一个敌手。擂起鼓,石三怒倒不见半分着急,反倒挂起一丝笑,美哉哉好像场子里是他领了先。
龙耀武——逮起!龙耀武——逮起……”观众人群中,月月的喊声特别高——从龙船一起飙,她就觉得兴头头全身都发了烫,盯起龙耀武眼睛里早没了别的龙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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