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莱国的金丝缕衣(一)(1/2)
昏暗的厅堂一角,瞬时被金丝缕衣的金色光泽晕得亮堂。我被这前所未见的奢华之物迷了双眼,瞠目结舌呆了半晌,一只手紧紧抓着大师兄的手腕,怕是一松开,眼前的一切就如海市蜃楼一样遥不可及。
“筱筱。”我听见师兄声音。
我却始终移不开双目,僵硬地回一声:“嗯……”
这光泽像是磁力,吸引着我向前。我的手指才触上它,一阵金属的冰凉就透过手臂,传导至全身。
它如此精美绝伦。
金丝华服长至兵俑假人膝部,因丝线柔软,缕衣贴在假人身上没有丝毫多余的空隙,仿若这衣服是照着假人的身形量身裁剪,将它的轮廓呈得清晰可见。每一根金丝的粗细都均匀无差,细而韧,以规整的缝合指数编缠在一起。千万条金丝缕缕生辉,丝丝入扣,密织的针脚下,千百处回转也不曾纰漏过一毫。
工艺是何等的精湛。
我抚着金丝缕衣的间隙,周围已有许多人目睹了它的惊世之美,不由叹暂声四起,皆感慨世间竟有如此鬼斧神工之作。
我说,一生中能见上这样的技艺,这样的绝世精品,死而无憾。
“不知此物,是否能打动韩小姐?”耳畔又响起陈良的声音,我正心神专注地看着这件金衣,目中再无其它,他这一声飘来,仿若天外传声。
“确是难得一见的好东西!”我敛下了贪恋,擒出个体面的笑容,答了他,但又一想,还是遗留下个什么不明的地方,非要追究个到底不可,便诚切地问道:“只有一事不明,不知能问不能问?”
陈良像是得了天大的临幸,眼底都泛出渴望的神采,兴兴然说:“韩小姐有话尽管直说!”
我得了他的允诺,便不再有所顾忌,道:“在我看来,这件金丝缕衣的做工虽是上乘,但天下能将衣物缝的如此精巧的,也不乏其人。只是普天之下,能将金丝打磨得这样细却不缺坚韧的工匠委实不多,再配以精湛的织缝之技,便成就了这件稀世珍宝。”
我说着顿了顿,见陈良脸上浮出一丝得意的神色,遂紧接着道:“你说你是塔莱国的商人,却用着汉人名字,长着汉人的脸孔,在汉人办的商会上展示出如此精贵的金丝缕衣,显然,你不是当它来卖的,更不是拿它来炫的。再者,你也不是昨晚才知道我是圣上指婚即要配给太子的太子妃。你上巍峨峰,来这百商会,其实都只想让我看到,你手上,恰到好处地拿捏着一见我极为感兴趣的金丝缕衣。这件衣服,若要在范成元范老爷眼中,顶多是一件华丽的装饰品,一堆融了能将银器鎏金的金属,但在我眼中,看到的却是它捻金成丝的工艺,是它密织成衣的巧妙,是它可以传教遍天下的连城之价!”话毕,我眼也不眨地看着他,我要用这气势,换他口中一个满意的答复。
然则,他却没能如我所愿,呈出一丝惊讶之情,反倒是释然的叫我有些惘然。片刻后,这陈良像是酝酿出了什么,道一句:“韩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又要借一步说话。这陈良果然是我这些年见识过心大胆肥的典范,他这一招步步为营,纵然我有见招拆招的本事,也渐渐陷落他设好的套内,并且,还兼具锲而不舍的精神,定要问出个所以然来。
再一看周围,都是鉴宝的商人,我被这金丝缕衣的光芒所笼罩,被团团围住脱不开身。这角落已经不是一个谈话的好地方了。
陈良朝厅堂偏门的方向退去,我如同服了半颗迷魂丹一般,乖乖跟着他去,那另外半颗,已被大师兄食下。幸得今天还有清明的旋坤与广树跟在身后。
出了偏门,来到了一处花园内,山中的花花草草园林布景大都相似,我又是个不怎么辨落差的眼神,究竟落在哪个园子,也无从考究,更不愿考究,想着陈良刚才邀我单独说话的那副形色,现在我只愿听到从他口中传出的惊天密闻。
“韩小姐可认得这个?”陈良没能说出什么揪住我心的话语来,倒是不知从哪儿祭出来来一件丝织长袍,献于我手中。
我抖落开这件袍子,衣襟的样式有些老旧,用的是如今不太时兴的粗花锁边料,但色彩上依然鲜艳如新,至于刺绣的手法么……苏绣的抋绒针法,用经纬抛出的各种不同的花纹,跳丝与跨丝,从第一皮到第七皮循环反复,直到纹满为止……海棠叶下的冰纹针,也是苏绣针法之一,滚针绣出的叶与茎轮廓形似立体,中间依照茎脉的稀密灵活又有变化……还有藏在那灵动的紫蝶中的缤纹针,玄妙地将长短绣到参差不齐,直横斜交叉错综复杂的线条撮合而成,将线丝的色彩表现得淋漓尽致,以及衣边上的网绣,令花叶更迭而起的凸绣……细细看来,这件旧长袍下,几乎耗上了一个绣娘大半生所学的技艺。
“藏在这件长袍下的十余种苏绣针法,姑娘想又可熟悉?”
陈良操着胜券在握的口气,问得胸有成竹。
我当然认得。苏绣的刺绣,连带蚕养与缫丝,以其绣工精致、针法活泼、构思巧妙的独树一帜,养活着江南大批丝绣工人。韩家老祖业的根基如此深厚,很大一部分都要依仗这不起眼的针脚功夫。
但我打量这袍子良久,却也只识得针法,不认得袍子本身。
我将袍子递回到陈良手中,道:“不论料子与针法,都是一等一的好,虽然如你所说,它其中的苏绣针法我颇是熟悉,但我,真不认得这件外袍。”
陈良眼中的光有些暗淡,带着些许失望的形容,自语道:“十一年前的事与物,确是难为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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