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1/2)
县医院,舒夏拿着挂号单,愣愣的坐在长椅上。
没敢去梅婷那个医院,怕查错,怕医生认识他,怕……一切不好的结果。
县医院很吵,人很多,因为这里医术是最好的,只是需要排队。
等待是个很煎熬的过程。
初中他等着长大一点,读普高参加高考,去外面的世界;高中的时候,他等梅婷答应他参加高考后去外面,再也不回来;梅婷答应了,说要等半年,他等了。
可现在,他在等他的检查。
不知道等了多久,医院的排号系统喊了他的名字:下一位,128号,舒夏,请去一科室。
县医院太多人,医院为了秩序,设了五个科室,喊一个去一个。
舒夏没挂急诊,所以等了很长时间。
喊到他的时候他还有些云里雾里,直到第二次喊,他才反应过来。
一站起来就突然胆怯了,心脏咚咚咚的跳个不停,他有些腿软的往一科室去。
医生是个中年大叔,很和蔼,看到舒夏进去的时候笑着说:“坐下吧,别紧张,能说说什么症状吗?”
舒夏哑声道:“我……可能……可能感染了艾滋病,可以查查吗?”
医生一愣,点点头,“现在有什么症状吗?发烧?还是咳嗽?出虚汗?”
“我……不知道,”舒夏摇摇头,“我不知道有没有感染上,我就是想知道结果。”
“医院可以给你做检查,抽血检测,不过得两三天才能出结果,你也看到了医院人多,忙不过来,如果你想早知道结果的话去疾控中心比较快。”
“我想……早点知道结果。”舒夏喏喏道。
“那行,看你是学生吧,情况特殊,我开张单子你去直接找医生。”
“你别紧张,我先给你转到疾控中心去,那里的检查很正规,机器也很正规,别担心,艾滋病传染途径就三条基本的,血液,母乳,性,没那么容易感染。”
“是不是学习压力太大了?别瞎操心这些,来,拿着这个单子出去左转直走尽头,有个很大的指向标,写着疾控中心,跟着进去就有医生。”
“年纪轻轻的就担心这些,去吧!”
舒夏拿着单子出来,没看单子上写了什么,出门左转直走尽头,疾控中心,是有个大牌子。
他跟着指示箭头进去。
里面的医生护士和门诊科室不太一样,他们带着口罩,脚步匆匆,没有门诊那些医生的笑脸和随意。
这里像一个牢笼,关着许多病毒。
“多久了?”医生问。
舒夏愣愣的,医生又问:“知道窗口期吗?”
“嗯。”舒夏说,“可是我不知道,我……爸妈都有,我不知道我到底什么情况。”
他猜测说:“可能到了吧。”
“那先抽血,用金标的话,结果很快。”医生说。
舒夏愣愣的跟着他们,抽血,测试,然后等待结果。
又是等待。
舒夏突然很讨厌这个词,他不想等了。
金标很快,但准确率没PA和酶联高。
他坐在长椅上,看着墙上贴着的艾滋病传播途径,血液传播,静脉注射,如果……他突然不想想下去,可是思绪失控的到处发散。
如果是吃进去的,算吗?
高温能消毒吗?
梅婷……是才开始,还是确定那天就开始了?
她是无心还是故意?
如果……如果他得了,该怎么办?
没得……又该怎么办?
脑子里乱成一团,像扯乱的毛线,找不到源头在何处,怎么整理,无从下手。
医生叫他的时候被狠狠地吓了一跳,他紧张的咽咽口水,像法庭上的犯人,等待着宣判那一刻。
“检查出来了,没有发现HIV病毒,你可以放心了。”舒夏突然觉得医生刻板的声音也很好听。
“真的?我没事?”舒夏不可置信。
“嗯,如果不放心,隔一个月再来查一次,结果会比较准确,因为你不知道你的窗口期是什么时候,人体各异,有的潜伏比较久,有的很快。”
他有些喜极而泣,“我知道,我会来检查。”
“嗯,你说你爸妈都感染上了,那就尽快来登记,HIV患者都需要登记,以后注意一点,一起吃饭,握手什么的表面接触可以,洗漱用品之类的,直接接触私密部位的的分开使用,记得回来复查。”
“嗯嗯。”
舒夏出来的时候松了一口气,一大口气。
他站在医院门口,突然觉得其实医院也没那么讨厌。
他很讨厌医院是因为梅婷老是住院,他也跟着住在里面,里面死气沉沉的,为了防止病人突然想不开跳楼自杀,窗户都是只能开一个手掌大小的口子,完全不够通风。
那时候没钱,住的环境差,一个病房少有三个,多的时候六个,加上每个病人的家属。
一个小小的病房,塞下十多个人,身边全是二氧化碳和消毒液的味道,运气不好遇上不爱卫生的病人,就全是臭味。
舒夏很讨厌医院。
手机不知道哪儿去了,身上一分钱也没有,他不知道该去哪儿。
回家?可……那还是家吗?
他也找不到纪席的公寓,他来的时候浑浑噩噩的,根本不知道东西南北。
找不到容身之所。
他去了河边,看着水静静的流淌,风轻轻的吹,树枝慢慢的摇晃,密密麻麻的人声。
不敢回家,也不想回家。
他怕死,很怕,还有好多地方还没去过,好多人还没见过,好多吃的还没吃过,他的人生还没有真正的开始。
他想去看看世界。
想了很多,其实也不知道想了什么。
纪席叫他的时候他才回过神,脑子里冒出一句:“你知道怎么租房子吗?”
“你他妈电话也不接,信息也不回,纸条也不留,跑出来干什么?”纪席劈头盖脸的一番质问。
舒夏吓得一愣,想起来好像没跟他说,他喏喏的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道歉有用的话,要警察干嘛?”纪席抹一把汗。
舒夏没在公寓的时候,他还以为他会想不开,跑了很多地方,满大街乱窜,妈的,结果人家在河边惬意的吹风,他像个傻子似的到处乱窜。
“对不起。”除了对不起,他还能说什么。
纪席看着他,泄口气,一屁股坐在河边的石柱子上。
“你说……你想租房?”他问,现在气消了,他又恢复原样。
“嗯,想一个人生活。”舒夏抿嘴,“安全。”
“我一直没问,现在能问问你到底是什么情况吗?”纪席迎着风,闭上眼,让风把汗水带走。
“很长,很乱,你要听吗?”舒夏问,第一次想向一个人倾诉他的所有。
“嗯,我时间多,讲三天三夜也可以。”纪席开玩笑道。
“没那么长,我饿了,能吃完再说吗?”舒夏问,没有感染上病,浑身一松懈,他才发现饿得浑身无力。
纪席点点头:“行。”
带他去了来这里吃的第一碗面那家面馆,老汤面馆。
然后去了高速公路上。
那个算是舒夏美好记忆的地方。
那三个石墩子还在,紧紧的挨着,舒夏挺喜欢这里的,感觉像是秘密基地。
公开的基地,藏在心底的秘密。
高速公路在山凹处,风有些大,把他的头发吹得很乱,露出一点点美人尖。
他坐在石墩子上,揉揉酸痛的眼睛。
纪席看着他的侧脸,很瘦很白,睫毛很长,眼睛也大,他看着远方的山,叹息一声。
“舒大庆……就是我爸爸,他是个煤矿工人,那是我小学的时候了,煤矿洞出了事,老板跑了,他也失去了工作,找不到出口,就整日里颓废。”
“他一喝酒就爱打人,打我妈,打我,那段时间我都不敢回家,回家就躲,躲衣柜,床底下,哪儿能躲就躲那儿。”他苦笑了一声,当初真是懦弱,都不敢反抗一下。
“那天,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在上课,然后老师通知我说我妈要死了,我那时候初一,第一学期还是第二学期?忘记了,当时吓得我跑回家发现人已经送去医院了,我那时候像个傻子,无头苍蝇似的又跑去医院。”
纪席没说话,静静的听着,能够想象到一个无助的小孩儿慌不择路,来不及思考什么,浑身的汗水把衣服湿透了。
“抢救回来了,可惜,伤了脑子。”
“她不认识我,不认识舒大庆,治疗了很久,记不得是一年还是两年,我每天学校,医院,家里,三头跑。”
“他们说是舒大庆发酒疯,把她扔下湖,就是我家门口那个湖……”
“为什么不报警?”纪席问,实在无法想象这样的家庭,野蛮,暴力。
“没人报警,村里的人,说护短不太准确,包庇?算是吧,他们好面子,不想村里有个杀人犯,也不是杀人犯,人还没死呢!没人报警。”
“我那时候可能是超人附体,不知道哪儿来的胆子,拿着一把刀把舒大庆砍了。”
“他脸上那道?”纪席问。
“嗯,以前很明显,很吓人,现在胡子拉碴的,没那么明显了,我那时候都要吓死了,还是警告了他一顿。”
“你很厉害!”纪席说。
舒夏侧头看他,嘴角勾起一丝丝弧度。
“你在笑话我吗?谁家小孩儿敢拿刀砍自己亲爹啊!后来他打我一次,我就打他一次,渐渐的,长大了,就打不过我了,也不惹我了。”
“不过他又找到了新的方式,可能是早就找到了,赌博,不知道是运气不好还是不会赌,输的很惨,家里的东西都被他悄悄拿去抵债了,就是那种感觉,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我在看奥特曼……”
“幼不幼稚啊你,还看这些东西!”纪席取笑。
“我就是很羡慕,要是我也像超人就好了,然后第二天起来的时候电视机就不见了。”他叹口气。
“陆陆续续的,一段时间少一样,差点连房子也没了,我那时候仗着一口气,去警告他们,什么也没有,只有贱命一条。”
“后来,舒大庆出去乱搞,染了病。村里全是风言风语,我妈的病时好时坏,一直拖,拖到我都记不得自己每天在干什么了。”他的声音开始哽咽,纪席想打断,又不想打断,他在向他展现真实的自己,不忍心却希望他发泄出来。
“从一中到二中,也不过是二中离医院近一点,梅婷一生病就很……麻烦,我上课的时候她就爱吵,医生就给她打镇静剂,我去医院的时候她就安安静静的躺着,我知道她怕我离开,丢下她不管。”
“后来,梅婷也染了病,舒大庆传的。我明明已经警告过很多次,她就是记不住,把我的话当耳旁风。”
舒夏的眼泪一下子流下来,顺着尖尖的下巴滴落,落在高速公路下面,可能还没落到地上就被风吹散了。
纪席看着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没办法感同身受,只能默默的陪着。
“我想带着梅婷离开这里,她不肯,我恨她的懦弱,想放弃了,可是她又是我妈。”
“国庆的时候确定染病了之后,梅婷好像换了一个人,舒大庆骂我的时候她还护着我,当时我都哭了,这么多年了,舒大庆说要把病传给我的时候,梅婷还和他打了一架。”
他捂住脸,声音哽咽。
“可是,我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那天梅婷说她要做饭,我还以为她恢复了,没想到……我不知道她是无心还是故意,我看到的时候,她取了手套,手指上的血滴在菜里。”
纪席震惊的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操!
操蛋的人!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看着远方,感觉浑身都是伤口,一道没好下一道就来了。
他说:“我很怕死,很讨厌这里。”
纪席拍拍他的肩膀,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给他一个拥抱,温热的泪水打湿了衣服,他被这样的家庭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那个看起来很懦弱善良的女人,还曾热情的接待过他。
“我今天去了医院,医生说几率很小,让我一个月后再去查一次,我……不想回去,不想看见他们。”
“想一个人生活。”
“想去看看世界。”
纪席给了他一个拥抱,安慰道:“会实现的。”
……
舒夏是个很能调节自己的人,不然这些年早就奔溃了,哪能当个学霸?
纪席既心疼也挺佩服他的坚强。
如果是他,他会怎么做?
想了半天没想出来,他没有这种环境,他爸妈也不是这么狠心的人……舒夏的父母怎么说呢?
懦弱的人,生活在社会底层,找不到出路。
舒夏像是他们的救命稻草,可是这根救命稻草一直想往外跑,所以他们想把他变成同一类人。
这是他的看法。
他是个局外人,在他眼里,舒夏的父母就像吸血虫,吸着他的血慢慢长大,直到把舒夏也变成和他们一样的人。
舒夏在纪席家住了三天,很颓废的三天,睡觉,打游戏,把自己搞废掉才甘心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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