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1/2)
我第一眼看到她。撑开的黑伞蒙下一层影,将她的鬓发隐去。
在相机对焦发出轻微的滴滴声里,她的眉目,鼻梁,唇角,以及擎着伞的黑色皮手套,被取景框轻巧捕捉。
至于以下对画面的补全,无法判定是日后重温的照片中的映像,抑或是我那日复一日被漫漫思绪侵蚀的记忆残片。
早春天气。阳光初初明媚。太平山昂贵的景观草坪铺就半山茸茸的绿。碧空如洗,灰白的墓碑在树荫下矮矮地插着。
人群自然形成三三两两的贴近,她站在首排,人群最密的地带,唯独她与人相隔着清晰可辨的距离。
她并不朝向我,但我却感到她仿佛知晓我的存在。于是自她的目光传来复杂情绪。
我感到一种平常年轻人没有的重浊的思虑,好像掂量死者之生,并在场无数生者之生的重量,还附带一份只有年轻人才会流露出的超脱事外的漠然。
她当然知道我的存在,我是说,我这类人,我们的观察,和我手里端着的相机。她像生来就习以为常这些,以她的身份来说,这些麻烦。
我们或是天敌。即使如此,她是命运加冕的新王。而我,空有一双偷偷凝望的眼睛。
相机继续平扫下去。这些人西装革履,倒像参加一场盛大演出。和档案袋里日常跟拍照片的样子大有不同。
中年男人的啤酒肚在西装下稍稍收敛,泼辣的妇人被长裙裹起手脚,镜头从孩子头顶掠过,接着是板着脸的老头子,此时也两手交在身前,显出副恭敬的样子……
“咳,照得怎么样了。”周游胳膊搭到江于流脖子边。江于流头发刚刚蓄到肩膀的长度,勉强扎成马尾,颈子上的碎发毛毛地落着。
江于流瞟了一眼遮阳板下缘马路斜对面那个手插兜大摇大摆的马仔,马仔正巧直直瞪过来,鼻孔简直要朝天高。
江于流摆动手臂格开周游,把相机交到后座老范面前。
周游平时装得人模人样,在江于流面前,就总有意无意地把“男女授受不亲”几个字抛在脑后。就算江于流十次有八次躲开,周游照做不误。
老范从手机里抬起脸,瞅一眼取景框,“人到是挺齐整。这个季洪成真不简单。H城十几年被他们季家吸个精干,还有这么多人念他。”
周游说,“这帮人就是全都抓起来,没几个冤枉的。”
“有生面孔。”江于流回答。
“嗨,妻儿老小从国外赶回来。人家讲究个落叶归根。”周游接过相机,边翻边说。
谈不上照得多真切。距离太远了。还得亏起了个大早,抢到位子。
像他们这样缩在车里照的也有。马路停得满满当当。还有些胆大的记者凑上去,□□短炮的。“瞧瞧人家的装备。”周游啧啧道,“要我说还不如回去上网找。人家还是高清。”
老范继续刷k线,“待着吧。这功夫局里也紧张地要命,回去不是自己找事儿?”
江于流收回相机。百无聊赖,继续把相机当做望远镜。墓园里,仪式举行到下个阶段,人群阵型与之前已有不同。居中答谢的几个人,其中之一就是那个身影。被人群遮挡。江于流再没有捉到一张完整的照片。
蹲到日头偏西。即便呆车里,一天下来也是好一顿暴晒。
也不是头一回了。江于流摘下墨镜。后视镜里,江于流微微隆起的鼻梁架出浅浅凹陷,眼睛周围一圈是白的,其余部位晒出一片微红。江于流狠狠想,下次非得记得藏支防晒在车上。
周游从后座坐挺起来,轻推了推放倒副驾驶座睡得打鼾的老范,“范哥,下班时间了,咱回吧?”
“唔……”老范猛地一个激灵翻起来,又躺平下去,抹了把脸,才缓缓把座椅调起来。“我不回局里了。到十八街你看哪儿方便放我下去就行。”
半下午时又来过一拨悼唁的宾客,几块电池都要没电。就攒着最后一点,以备不时之需。这时候街边上已经没有几辆车。看来是派不上用场。江于流把镜头卸下来,盖子扣好,装箱。周游刚刚接过,江于流利落挂档,一脚油门,车子已经窜出去。
车行途中,老范忽然想起来上礼拜缉毒队叫补的报告。
江于流说,“昨天打回来了。我再整理整理。”
案情原本没什么花头,抓赌碰巧抓到一位道友。
不巧的是,原本料想区区搓麻小事,只去了他们三人。也不知那位道友哪根筋搭错,见来的只三个警察,老范又比较胖,江于流还是个姑娘,扭头就钻了窗户。
赌博的在一栋商住两用楼的二楼,一楼商铺修建时突出一截,窗外便成了露台。焊接广告架的铁杆和空调机诸多阻碍,那道友倒身手矫健,沿着露台跑了一阵,直到有一户人家私自改造,把这露台包起来做了阳台。江于流正跨过空调机在后面追,眼瞅着这道友从露台上以百米跨栏的姿势跃过广告灯箱,跳下去。一楼商铺层高比平常更高。道友跳的急,摔伤了腿。等江于流翻过灯箱下去,周游早从楼梯奔出来把挣扎起身的道友摁倒在地。江于流一回头,自己翻下来的塑布招牌上硕大四个字“王平面皮”,呼啦一下饭馆吃面的放下筷子掏出手机都上来围观。
本该无人问津的报告,瞬间优先级陡升。
而后缉毒队横叉一杠子,把人提走了。
案子一沾上毒品,卷宗就翻倍的复杂。
周游说,“我看那个人他们就办不成,补也是白补。况且高阳下个月就调职了,估计他也不惦记这事。”
老范心领神会,却只道,“没办法,咱们老张就这样,太好说话,谁找他都先答应下来。”
“缉毒队也不带这么找茬吧。我看还是他们自己审得不清不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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