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2)
三进的宅院坐落在上谷郡东城同政里的街上,临近北边,受风沙和战乱的影响,上谷郡的外城显得格外破旧,城郭外墙斑驳地挂着不知名的绿叶,风一吹便瑟瑟发抖。自从先帝移都洛阳,已经十来年没有御驾北巡至此。尽管如此,上谷郡的内城仍保持着十几年前的兴盛样子,集市集中在南边,百姓住在其他三方,各里之间井井有条。上谷郡内军户多于民户,城外军屯,城内多是戍守将士的亲族,天一亮便能看见街上攒动的人头,喧闹的声响不绝于耳,丝毫没有受这冬日里突如其来的飘雪影响,唯有同政里这处三进宅院附近鸦雀无声。
这宅子修得不甚精致,粗犷地用砖石围成院落,不管是屋顶、外墙还是内院都不像是富贵人家精心装饰的大宅,看上去颇有些年头,只有那门上的牌匾看上去与众不同,写着“将军府”三个大字,远远看都掩盖不住遒劲有力、入木三分的笔锋。
这府宅是二十多年前由上一任征北大将军所建,如今落到继任的清河王拓跋谦手里,鲜卑人骨子里对定居的日子不怎么苛求,能遮风挡雨就足矣,不仅没对这宅子做过多的修整,甚至将原先的园子拆掉,把土地让出来给百姓,于是便成今日三进的格局。
将军府上唯一称得上精巧的当属院子中央的小亭子,四角飞檐欲张,各缀上青龙、白虎、朱雀和玄武的小像,倒还称得上雅致。
拓跋谦正站在亭子里,剑眉微蹙,负手凝视着面前一片小天地。他年方而立却带着不怒自威的压迫感,腰背挺直如青松,头上戴着垂裙帽,身着黑色圆领窄袖长袍,袍子上隐约可见绣着猛虎的暗纹。
“殿下!”
一声呼喊打断他沉默的思绪,只见来人捧着厚厚的披风从回廊里钻出来,见到拓跋谦对着风口不由得皱起眉,也不顾愈加急迫的雪,匆匆上前,三两步跨进亭子里,张着嘴还没再说一句,反被拓跋谦抬手打断。
“下雪了。”
捧着披风的人一愣,转头看向亭子外面纷纷扬扬撒起来的雪花,天地间一片白茫茫的静谧,却也无心欣赏美景,颔首道:
“是啊,十一月过半,好歹来了今年第一场雪。”
说着他又回过头道:
“天冷了,殿下多披一件吧。”
拓跋谦摆摆手,示意他不必递过来,而是盯着亭子外的雪道:
“沈钺……雪太大了。”
被叫到名姓的人下意识直起腰,有些局促道:
“臣已经教人在府外搭上遮雪的棚子,煮上粥,若是哪家百姓遭灾可以暂时来避一避。”
拓跋谦见他这副样子,知道沈钺是“新官上任”,难免放不开手脚,指点沈钺道:
“你是这府上的司马,这些是你当做的事,无需向我征询。”
沈钺一愣,还未来得及答一声“是”,只听拓跋谦放轻了声音道:
“天凉,记得多穿一点。”
沈钺抱着披风的力道紧了几分,垂着头没说话,只是见拓跋谦还没有离开的意思,不知该劝什么好,便陪他一同站在亭子里看雪。
现下已是泰平三年的隆冬,先前各地一直不下雪,只是异常的冷,冻死大片大片的牛羊,人也不好过,太史占说是天下不平引得上天震怒,故而不愿降瑞雪,急得皇帝在洛阳大发雷霆,要各地官守自省自察,又下令各地落雪要立即上报,一时间闹得人心惶惶,都怕自己的属地出什么事再火上浇油。
拓跋谦抬头看雪,北方雪大,就这几句话之间已在地上铺起薄薄的一层化不开。他的脸上丝毫没有喜悦之意,张口呼出一口气,仿佛是一声叹息,似雪一样白的雾团在空中停留片刻就四散而去,他转头吩咐沈钺,口吻较之方才更为肃重:
“这么大的雪蠕蠕也不好过,你让贺衍好好盯着他们,有什么异动随时告知我。”
沈钺答应一声“是”,拓跋谦见他没有动静,知道沈钺是在等自己一同离开,他转过身,对沈钺道:
“走吧,该向陛下进奏贺表了。”
将军府的书房靠近后院,是这宅院里最大的一间屋子,书卷整整齐齐摞在进门的右侧,几乎占据了书房的一半。除此之外只有一张胡凳、一方小案,案上是笔墨纸砚,看上去甚为朴素。
一年到头给皇帝的贺表不知要上多少,风调雨顺要上、五谷丰登要上,拓跋谦对于这些恭维之言早已烂熟于心,提起笔默想措辞,沈钺安安静静地守在一旁,倒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殿下,新任的上谷太守已经到了,方才遣人递来名刺,说是收拾好便来拜谒殿下。”
说着,他一边将厚实的披风放下,从怀中将名刺拿出来放在小案上。拓跋谦手上动作一停,看向那名刺,上面只落着名姓和官职,字倒是漂亮,一笔一划恰到好处,只在勾折处与盛行的楷书体稍有差异,写的是“上谷太守崔景裕”。
拓跋谦颔首表示知晓,接着去写贺表,等全部写完并封好已是半个时辰后的事情,拓跋谦刚把它递给沈钺,守在门外的小厮便匆匆来报说新任的上谷太守来谒。
沈钺本打算先去处理手头的事,不曾想拓跋谦把他拦下来,说贺表的事情迟个一时半刻也无碍,上谷郡又不是要去争第一个落雪的名头。
“你是这府上的司马,以后要与他共事许久,今日一并见吧。”
新上任的上谷太守崔景裕在前院会客的堂屋里候着,他从洛阳来,显然没料到上谷会这般冷,身上只有轻薄的中衣和袍服,站在屋子里跺脚搓手。幸亏府上的小厮机灵明事,端上来一碗热酪,他刚囫囵吞枣般咽下一大口,还没赶得及吐出烫着的舌头吹吹风,便见到拓跋谦从外面进来,崔景裕立马放下碗,站直身子,用手把头冠扶正,不卑不亢地向拓跋谦行礼,报上名姓。
拓跋谦点了点头,示意他坐下。
“你姓崔,博陵崔氏还是清河崔氏?”
这问话来得生硬又突兀,一点不留情面,崔景裕不知想到什么,勉强扯着嘴角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道:
“臣是博陵崔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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