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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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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门的小厮来报说黄门令求见时,中书监长孙道悦刚换下朝服,着一身月牙白的深衣,静坐在。虽然长孙是帝室十姓,但在长孙道悦身上,先祖的北人特征已不算明显。他的母族是河东裴氏,先帝在时所定下的通婚,长孙道悦少孤,由母亲一手带大,习染更多的是裴氏家训,自然而然看不出长孙氏原本的风貌了。加之长孙道悦是十一月初的生辰,眼下正好三十有六,先帝在时便已承爵出仕,彼时先帝下令禁断北语,好在长孙道悦被母亲教养十数年,正音对他而言不算一件难事。久而久之他不再用北语,若非身量高壮,几乎与北人关系不大了。

长孙道悦性子稳重,见来谒的黄门令一脸慌慌张张,冷汗直冒,话也说不清,先叫小厮端来一碗热汤,强灌他喝了一口,再让黄门令从头说起。

黄门令胆子小,长孙道悦从他模模糊糊的话语中听出来,是皇帝在宫中发怒,打死了一个中黄门,他是偷偷溜出来请长孙道悦入宫。

“是为清河王的奏表吗?”

长孙道悦打断黄门令喋喋不休颠三倒四的话头,直截了当地发问。

“是、是。”黄门令一愣,旋即点了好几下头,似乎终于找到了事情的因由,赶紧将来龙去脉重新解释了一遍。

长孙道悦不算太意外,一来清河王的奏表经由他手,事关祥瑞,于情于理都应该报给皇帝,以示天人之化;二来皇帝与清河王的龃龉,他还在任东宫属官时就已知一二。

长孙道悦又问:

“陛下说了什么?”

黄门令不敢隐瞒,一五一十把皇帝发怒时的昏话全数交代,他在殿外听见皇帝说要杀了清河王,然后便是几声凄厉的讨饶,忽然又安静了一阵,再听得皇帝粗声粗气叫人进来时,大殿里只剩一个被打死的中黄门、满地狼藉和被撕碎的奏表。

长孙道悦倚在榻上,面无表情地思忖一瞬,对瑟瑟发抖的黄门令道:

“我收拾一下便入宫,你去回禀陛下吧。”

黄门令慌忙地应下,急忙告退回宫了,甫一出去,长孙道悦便叫小厮入内服侍他更衣,把先前褪下不久的朝服又换上,随即着人安排轿辇进宫。

长孙道悦入宫后便被引至光极堂,这里保持着迁都以前平城皇信堂的旧貌,四周挂满自古以来的圣贤图画,长孙道悦其实很有些厌恶,紧挨着密密麻麻的画像宛如围匝数重的枷锁将光极堂包裹,站在殿里感觉被几十双眼冷漠地审视着。先帝认为画里有无声的训诫,便令将作官仿照平城宫殿把皇信堂照搬到洛阳,长孙道悦只觉得喘不过气,低头不去看墙壁,向皇帝行礼。

当今皇帝单名一个“睿”字,是先帝的次子,十六岁被封为皇太子,入主东宫并在朝臣的辅佐下监国,至今已有二十七年。长孙道悦原在东宫担任太子侍读,和皇帝相识许久。在太子之位上待得年岁太长,日日夜夜多心多疑,是以皇帝的脾性不算好。到先帝病重那几年,总政的拓跋睿愈发变本加厉,直到清河王的死讯被病入膏肓的先帝知晓,他撑着病体痛斥拓跋睿,甚至以皇太子之位要挟,这才教拓跋睿稍稍收敛分寸。为着这件事,先帝先是惩处了当时的东宫属官,长孙道悦也不例外,被发落到地方上。只是先帝在大怒后气急攻心,长孙道悦还没有走出洛阳城,便听到先帝驾崩的消息,东宫属官的处置也就不了了之了。

而这同甘共苦的情分倒是让拓跋睿牢牢记住了,即位后重新封赏昔日的东宫属官,长孙道悦又在其列,加上出身帝室十姓的亲贵身份,拓跋睿对他越来越宠信,长孙家连带着他的母族河东裴氏也扬眉吐气了。

发泄完怒火的皇帝现下正有几分“青黄不接”的意思,愤愤地喘着气,不耐烦地对长孙道悦甩手道:

“少做这些虚礼。”

长孙道悦知他素来憎恶清河王一系,若非投鼠忌器之故,恐怕早就清理掉这一支宗亲。他缓缓起身,把在路上想好的话整饬一番,温声进言: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下是陛下的天下,瑞雪降在上谷又何妨?陛下何须为这些小事动气?”

此话一出,皇帝阴沉的脸色稍霁,放下撑着额头的手,握紧双拳,强忍一阵,终还是按捺不住愤怒,一拳砸向面前的桌案道:

“朕并非不知此理!可恨的是拓跋谦!朕只恨不能手刃他!”

长孙道悦不说话了,没有得到回应的皇帝双目赤红,从座上起身,满脸冒汗,来回踱步,状似癫狂。长孙道悦心下一紧,不免厉声道:

“陛下又服寒食散了?!”

拓跋睿恍若未闻,只在殿内左右摇晃,寒食散药性需要散发,不能长久静坐,加上他又几番动怒,胸口像被火烤,不适感蔓延到四肢百骸,拓跋睿扯着领口大吼道:

“杀了他!杀了拓跋谦!朕要杀了他!”

长孙道悦一把拉住踉踉跄跄的拓跋睿,高声斥道:

“陛下忘了道武皇帝的驾崩吗?!”

拓跋睿被靠近耳边的声音震得头皮发麻,勉勉强强间好似回过神,推开长孙道悦,双手撑在殿内的柱子上,昏昏沉沉道:

“道武、道武皇帝……”

长孙道悦沉声说着:

“道武皇帝沉迷寒食散,若非此故,何至于被清河王绍所杀,陛下也想重蹈覆辙吗?!”

听到“清河王”三个字,拓跋睿猛然清醒过来,一脸湿汗,像是被救起的溺水之人,险些跌坐在地,长孙道悦急忙上前扶起皇帝,慢慢搀着他坐回御座。拓跋睿茫然地搭着边沿,扯着嘶哑的嗓音说:

“是朕失态。”

但说着,他下意识攫住长孙道悦的袖口,通红的双目冷冷地瞪着长孙道悦,像透过他看向远在上谷的拓跋谦,令长孙道悦后背一凉,一时杵在原地说不出一言半语。

“朕总有一日要生啖其肉……”

“陛下!”长孙道悦又一次抬高声音,打断皇帝阴郁的话,企图拉回顽固的皇帝,“北方的蠕蠕蠢蠢欲动,清河王动不得。”

拓跋睿用狐疑而危险的目光望着长孙道悦,来自四面八方的注视使长孙道悦的手微微发颤,但他的腕向后轻轻一翻,把轻颤的手塞回袖子里,躲闪着皇帝。拓跋睿低吼着质问他:

“大魏天下之大,难道找不出一个强过拓跋谦的将领吗?”

长孙道悦垂着头没有答话,答案是什么皇帝心里其实有数。

“不是还有贺衍吗?!他妹妹还在朕手里!还有六镇那些部落大人!个个都能用!”

“陛下。”长孙道悦在短暂的沉默后抛出现实的不尽如人意之处,“贺衍和清河王是什么关系?就算陛下手中有人质,焉知贺衍和其背后的贺兰部不会狗急跳墙?至于六镇那些部落大人,他们同蠕蠕有何分别?今日降明日叛,根本不可信。”

皇帝的话被长孙道悦尽数堵在喉咙里,只能发出狰狞的气音。长孙道悦见皇帝虽然仍怒不可遏,但到底说不出话来,知他只是在怄气,也拿拓跋谦无法,这时才幽幽将最后的缘由道来:

“何况陛下与任城王有约,只要他在世一日,陛下一日无法动手。”

皇帝闻言,先是一愣,随后竟放声大笑,狠狠地拍着御座的扶手,眼中满是杀意:

“他竟还没有死?”

长孙道悦脸色一白,立即跪下来,仍不矜不伐地说话,语气里却暗藏着焦急:

“殿下,任城王身为宗亲,德高望重,此话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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