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1/2)
沈钺回到将军府时,干冷的风渐停,他从牛车上翻身下来后,守在门外的小厮上前来说清河王在书房等他,沈钺迟疑着点点头,却未立刻赶到书房,而是踱步移到后院的亭子里。---
细窄的亭口处格外冷,沈钺颠簸的心绪在寒意中归于平静。他慢腾腾挪到石桌边,摩挲着嶙峋的边沿,将回程时思索无果的问题通通扔到一边,又暗自命令自己不可胡思乱想。
等到胸口堆积的郁结如药石入水缓缓化开后,沈钺才迈步钻进回廊,沿着熟悉的路线走向书房。将军府和其他同品级的官吏府宅相比只能算大小适中,但也没什么人影,服侍的小厮只有寥寥几人,拓跋谦喜静,如非有令,往往察觉不到宅子里的人气。
沈钺刚在书房门口站定,准备深吸一口气再通报时,就已听见房内拓跋谦的声音:
“进来吧。”
沈钺的心思一断,呆立刹那才想起来进门,赶忙含糊地应了一声,推开门走进书房。
拓跋谦没有换衣裳,还是沈钺离去前那一套鸦青色的长袍,虚虚搭了一件披风,手里握着一卷书,还没开口问沈钺这一趟的结果,倒先被沈钺抢白:
“殿下在看什么书?”
拓跋谦稍滞顷刻,把书卷折回去,展示给沈钺看:
“《白虎通》。”
沈钺茫然地颔首,又道:
“臣也读过,殿下看到何处了?”
拓跋谦见他魂不守舍,目光四散,沉吟半晌才回答:
“臣之事君以义合也,得亲供养,故质己之诚,副己之意,故有贽也。”
沈钺陷入沉默了,好似在回想自己读到此句时的心神,却怎么也忆不起《白虎通》里的这句话,只好问拓跋谦:
“殿下也看君臣之义吗?”
拓跋谦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把手中的书卷放回案几上,招手示意沈钺坐在自己身边。沈钺先是摇头,道此举于礼不合,拓跋谦又重复一遍,语气更为强硬,沈钺挂在“礼”之下的反抗无声消弭,老实地坐到塌上。拓跋谦解下披风,盖在沈钺的手上,沈钺轻轻哆嗦一下,回过神来,急忙要把披风搭回去,拓跋谦摆摆手,沈钺动作一顿,手腕往里一弯,把双手埋进犹有热气的披风里去了。
“知道臧洪吗?”
拓跋谦问道。
沈钺当然知道,眼下话头停留在君臣之义,他更是明白拓跋谦说起臧洪,无非是说臧洪因袁绍不肯回援故君张超而与新主决裂一事,他垂着头,不知该如何回话,答了一句“知道”后便无声无息地隐没,攥着披风一言不发了。
拓跋谦似乎也并不是硬要沈钺说出什么“高见”来,得到沈钺的肯定回答后,又问起另一事:
“在你看来,荀令劝谏魏武不要晋封魏王时,可曾后悔过?”
“殿下!”
沈钺周身一寒,饶是手中捏紧的披风也无法缓解从骨子里渗出来的冷意,他“咚”一声跪在地上,却还下意识抱着那披风,不教它落在地上,低头不敢看拓跋谦可能带着的审视眼光。
“你害怕什么,沈钺?”拓跋谦的声音很平淡,像是没有意识到自己问话中的深意,“终有一日,我于你而言也不过是故君,你总会有新主。---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殿下……”沈钺霎时间连吐息也不会了,一张脸涨得青紫,涩意挤在眼眶里,被抛弃的危机感困住他的心神,连止不住要冒出来,他想要否认,话堵在嗓子眼里吐不出来。他哽咽一瞬,又怕被拓跋谦听出哭腔,咽了一口气回肚子里,颤道:
“臣不是臧洪。”
君臣义合——沈钺猛然想起读书时诓骗自己的话,君臣是义合,夫妇也是义合。只是义合终会义绝,以前他不去想,现在拓跋谦把血淋淋的字句放置在他的眼前,沈钺便难以接受,他的确想做荀令,但拓跋谦绝不是他的袁绍。
“你想去洛阳吗?”拓跋谦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沈钺浑身一僵,凝固在原地,竟连发抖也忘记了,只神思恍惚地听着拓跋谦又说,“我可以把你举荐给任城王。”
“殿下!”沈钺按捺不住抬起头,眼睛里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崔太守和臣什么也没有说!”
沈钺惊慌失措,一边想到不久前和崔景裕的争执,想着自己万般维护眼前的人,却始终免不了渐行渐远的猜忌,满腔的话便不知道该怎么说,这时他好像才算理解,荀令到最后只留下一句“君子爱人以德”的缘故。
拓跋谦良久不语,沈钺越想越觉得难以排解,刚刚才退却的钻心疼痛又伴随着胸口的起伏而归来,心悸的眩晕感令沈钺更加害怕,他掐着手里的披风,身子一阵冷一阵热,五脏六腑都因疼痛而搅作一团。
“……沈钺!”
拓跋谦的声音由远及近而来,沈钺的魂魄在高声的呼唤下堪堪回到躯壳中,他抖了一下,听到拓跋谦一声长叹:
“我不是责怪你。”
沈钺失焦的双目终于又看清了眼前的拓跋谦,后者令他坐回塌上,沈钺全无意识,任由他的话操纵自己的一举一动。落定回塌,他又听见拓跋谦说:
“擦擦汗。”
沈钺便一头扎进披风里,冷冽的气息瞬间将他吞没,沈钺感觉自己变成了七八岁的总角小儿,埋在暖烘烘的披风中不愿意抬头,留恋地蹭了蹭,几缕困意升腾而上。
“沈钺,”他麻木地任由身旁人的话语灌进耳中,却做不出任何反应,“我不该逼你。”
拓跋谦轻声说罢,又以更轻、更微弱的声音问他:
“你还记得洛阳吗?”
沈钺不情不愿地抬头,困惑地看向询问他的拓跋谦,反问道:
“臣没有去过洛阳,何谈记得与否?”
拓跋谦不说话了,侧过脸去不看沈钺。沈钺顺着他的目光向前张望,却只对上一堵惨白的墙壁,他盯了一阵又转过来望着拓跋谦。
“殿下去过洛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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