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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8章 绿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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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除夕在史丞相府做场,云轩儿的名声响彻京师。《绿珠篇》作为一出新剧,也成为大都市民热议的话题。正月里正是居民闲暇娱乐的时节,杂剧助兴必不可少,一时庆云班排满了场次,隔日便有一出《绿珠篇》。这剧不仅汉人百姓喜欢,连很多蒙古、色目权贵也很倾心。胡班主带着家班出演时,我也随行在侧,特地为不解剧情的蒙古、色目人充当通译。

勾栏里一通锣鼓之后,上场门处的帘子被人拉起。正末乔知之缓步登场。这剧主演是云轩儿,乔知之自然由她反串。她身着一身月白团领衫,头戴幞头,穿六合靴,扬声吟出四句上场诗后,便自报身份:“小生乃吏部左司郎中乔知之,同州冯翊人。”

云轩儿脸上只淡敷脂粉,眉峰微微上挑,便勾画出一个风流倜傥的俏书生。然而这个俏书生不仅以诗文著称于世,还曾提三尺剑,奔赴边关。边塞苦寒,多情才子伤感之余,想起了闺中苦守的佳人,思念之情涌溢而出,便作女儿口吻,徐徐吟出一诗:“……鸳绮裁易成,龙乡信难见。窈窕九重闺,寂寞十年啼……汉家已得地,君去将何事。婉转结蚕书,寂寥无雁使……生平荷恩信,本为荣华进。况复落红颜,蝉声催绿鬓。”(1)

长烟落日,月冷胡沙。良人在塞外苦战,佳人在闺中亦难遣幽情。乔知之的心上人窈娘于昏黄的孤灯之下,一遍又一遍地缝着寒衣,眉间心上,凝着万点愁思。

“妾家巫山隔汉川,君度南庭向胡苑。高楼迢递想金天,河汉昭回更怆然。夜如何其夜未央,闲花照月愁洞房。自矜夫婿胜王昌,三十曾作侍中郎……”(2)

美人眉头深蹙,凄凄楚楚的模样我见犹怜。看着不过二八佳人的样貌,心中却似怀着百岁之忧。我不禁感叹,朱娘娘珠帘秀已年过三十,扮起这妙龄少女却毫无违和感。眉头一颦一蹙,眼神似嗔还怨,竟把闺中少女的闲愁演得淋漓尽致。不愧是独步京师的名伶,杂剧做得纯熟老练。

场下观众屏息凝神看着,想要叫好,却又不敢叫好,生怕破坏着静谧清幽的气氛。

乔知之似乎感知到佳人的心情,和同袍奋勇杀敌,终于得胜凯旋,和窈娘团聚,得以一诉衷情。乔知之情动之余做出一个叛逆的举动。窈娘因是他的婢女,身份低贱,不能做官员妻子,乔知之为回报佳人情意,竟发誓终身不娶,一辈子要与窈娘厮守。两人于月下立誓,互不背弃,一辈子长长久久。

第一折就在情侣的浓情蜜语中结束。看似和美,实则让人难以心安,开头就这么圆满,后面定会生出波折吧。果不其然,在第二折,冲末武承嗣首先登场。此时正值大唐武后当权,武承嗣作为武则天的侄儿,身居宰相之位,是朝中炙手可热的权贵,深得武后宠信,一时气焰熏天。他重用酷吏,迫害良臣,建言武后诛杀李唐宗室,甚至妄图凭借女帝之侄的身份谋取太子之位。朝中诸臣畏惧其权势,大多敢怒不敢言。

武承嗣本与五品官员乔知之无甚交集,奈何乔知之因誓不娶妻一事弄得一时哗然,竟传到了武承嗣耳中。武承嗣得知他有如此美婢,怎会放过?当即派其家仆强夺窈娘回府,纳为侍妾。乔知之怎能心甘,却又没有同武承嗣抗衡的资本,悲愤之余写下《绿珠篇》,遣人暗送与窈娘。

窈娘被夺之后,于武府日夜悲泣。待看了这首情诗,心中大恸,反复悲吟:“石家金谷重新声,明珠十斛买娉婷。此日可怜君自许,此时可喜得人情。君家闺阁不曾难,常将歌舞借人看。意气雄豪非分理,骄矜势力横相干。辞君去君终不忍,徒劳掩袂伤铅粉。百年离别在高楼,一旦红颜为君尽。”(3)

乔知之以晋代石崇和绿珠故事自比,然而他哪里比得上石崇?财势煊赫如石崇尚且被孙秀诬陷而死,小小的五品官面对武承嗣的滔天权势,又如之奈何?

窈娘读罢《绿珠篇》悲痛不已投井自杀,幸而被救,武承嗣却因此发现《绿珠篇》一诗,大怒之余立即命酷吏罗织罪名将乔知之下狱。

这一折的武承嗣由关汉卿友情出演,闻说珠帘秀和关汉卿联袂登台,勾栏中更是看客如潮。我亦在角落里的客座上观望。想不到平日里正气凛然的已斋先生扮起奸臣反派竟惟妙惟肖,将武承嗣的狠辣诡狡、嚣张跋扈刻画得入木三分。

台上,武承嗣一张白脸白的过分,眼尾夸张地上挑,眼睛微眯时渗出阴鸷的寒光,竟如毒蛇吐信一般让人不寒而栗。这一折结束,在场看客有的叫好,有的竟一腔义愤无从发泄,站起来大骂武承嗣。关先生却摇晃着头得意洋洋地一笑,身子一晃从下场门出去了。

若是遵循史实,乔知之至此就应该被论罪处死了。好在剧作者体谅人世多艰,不忍心看正义沦丧,恶道横行。倒霉才子乔知之被下狱后,立时有好友李峤为其上书鸣冤,此事竟为宰相狄仁杰所知,便向武则天面陈其冤情,并提及乔知之于边事有功,力谏武后免除了死罪,但因武承嗣从中作梗,仍被关押在狱。

到了第四折,终于拨云见雾,迎来了令人心悦的大团圆。武承嗣倒行逆施,欲谋太子之位而不得,终至忧郁而死。乔知之仍在狱中,直到神龙政变,武后退位,中宗李显登基,大赦天下,他才得以出狱。天子闻说乔知之与窈娘之事,心下唏嘘不已,当即赐婚,一对有情人历经波折终成眷属。

短短四折剧,却历经了生死危难,饱尝了聚散离合,看尽了权奸从横行无忌到轰然倒台,更看到了武后从御宇天下到黯然退位,最终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谁也逃不出一个“命”字。这让同样挣扎在底层的人们心生光明,纵然世事险恶,然而道行有常,再黑暗的世道也会过去,终有改天换地的一天。

演员退场,场中观众欢呼之余仍议论不休。有人提及这杂剧是大都路学的白学正特为云轩儿所作。这话一起,便有人来了兴致,开始揣测这两人是不是有什么隐秘情.事。还有人附会起来,说是不是有权贵看上了云轩儿欲巧取豪夺,白秀才苦闷无望之际才做杂剧以泄愤。更有甚者,居然声称此剧以武承嗣影射国朝权奸,说中书省里正有一位大人物权势熏天,欺男霸女,贪淫暴虐,家中姬妾竟达五百余人。此言一出,立时嘘声阵阵,聪明人赶紧缄口。也有人斥责说,若以武承嗣比国朝权奸,又置今上于何地?

话题至此,已经变得很不和谐了。虽然大元不兴文字狱,但若被别有用心的人拿到把柄,很难不引起风波。胡班主见状,立时让仆役们将观众们劝出场外,以便进行其他剧目的表演。

*

演员都在后面戏房里卸妆,我也撩帘进去,却见云轩儿珠帘秀师徒正坐在一旁喁喁私语。我一时尴尬,便想要退出,却被云轩儿唤住说不妨事。

我复又转身,跟珠帘秀问候一声,也得以近距离打量这个名伶。褪去脂粉的珠帘秀,比之台上,容貌算不上艳美,身躯甚至有些佝偻。然而,一旦看到那双眼睛,便再也挪不开视线。那双眸子如春如秋,温和又有威势,带着犀利透彻的冷淡,又有引人玩味的媚态,果然是在勾栏院里遍历风月的魁首。清高孤傲如云轩儿,在师父的训导下,亦不得不低头。

“你在真定三年,技艺精进,如今已能独当一面,这身技艺够你后半生无忧了。”珠帘秀看着徒儿,目光淡淡。

“师父谬赞,轩儿有今日,全赖师父悉心教导。当年轩儿任性无礼,弃师父于不顾,出走真定,让您在史公子前难做,至今抱愧于心……还望师父恕我无知之罪,莫断了这师徒情分。”

“呵呵,”珠帘秀笑了笑,冷淡的脸上终于多了几分温存,她细细审视云轩儿的眉眼,像是在欣赏自己精雕细琢的作品,“史公子宽仁雅量,怎会与我等伶人计较?只是你呀,为师还是担心你以后的出路啊!杂剧做得再好,待年老色衰,何以为继?指望白秀才,他那点薪俸,能养活你么?”

“师父!”云轩儿惶然抬眸,连连摇头,“梦石遭灾伤病未愈,轩儿若弃之不顾,攀附权贵,倒真成了无情无义的婊.子!”

“你倒是义气得很!区区伶女,自顾不暇,还妄想做救世的菩萨?”珠帘秀怫然冷笑,讥讽道,“迂腐!和那秀才却是脾气相投!”

“师父说的是,”云轩儿抬眸,眼角含着泪,自嘲道,“我和他,不过都是不识时务的愚痴。可若是失了这份痴意,我余生便没什么指望了……”

“痴儿!”珠帘秀顿足一叹,恨声道,“史公子尚不会强人所难,若遇上其他权贵,你以为这事是你想躲就躲的?白白唱了几年戏,却不知半分世道艰难!”

“若这世道不给人留活路,我也自有应对的办法。师父莫为我这个不肖之徒费心了。”她眸色一冷,神色是异常的决绝。

“你好自为之罢。”珠帘秀冷冷望了她一眼,拂袖欲走,戏房的门帘却被人骤然撩起,却是胡班主伴着一个陌生男子进来。观其相貌,却是个色目官人。胡班主殷勤地侍候在侧,那色目官人却正眼不瞧,径自走向云轩儿,趾高气扬地发问:“你可是云轩儿?”

“正是奴家。”云轩儿面色如常,看着来人,福了一礼,淡淡回道。

那人对着她的脸审视片刻,眼里精光流转,不知作何心思。云轩儿似有些不安,下意识回避他油腻的目光,却又不敢低下头去。胡班主也一瞬不瞬盯住那色目人,神色忐忑却又似带着几分惊喜。

“好娘子,你的好日子来了!”色目官人收回目光,阴阳怪气地笑了。

*

云轩儿名动京师,自然也逃不过阿合马的耳朵。前日里,阿合马命手下前来传话,命庆云班于二月二去平章大人府邸做杂剧。

得知这个消息,白瑀寝食难安,整个人都憔悴下来。

唤官身是乐户的义务之一,然而点名要求云轩儿去阿合马府邸做场,其中意味不言自明。阿合马荒淫无度,强索他人.妻女的恶事司空见惯,大都居民苦不堪言。对此,忽必烈却从不予追究。对于他来讲,只要能为帝国理财,阿合马贪恋美色的劣迹不值一提。

胡班主也左右为难:若应了,云轩儿定会落入虎口;若不应,以阿合马的权势,不难让胡班主家破人亡。米里哈得知此事后也极力劝阻,并道明当初她苦求进入庆云班的缘由。米里哈的父亲为求一官职,竟要把亲生女儿献给阿合马做妾。米里哈自然不愿,被父亲带到大都后就寻机逃了出来。好在她会些唱曲的本事,才得以在庆云班立足。

诸人苦苦思索三日,也没有两全的办法。以云轩儿的脾性,若是真被阿合马强纳为妾,不难成为另一个窈娘;白瑀又怎会袖手旁观,但敢与阿合马抗衡,下场不就是另一个乔知之吗?

白瑀和云轩儿日渐憔悴,我看在眼里,亦不忍坐视旁观,踌躇许久,终于下定决心:如今能救云轩儿的只有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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