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隐瞒(1/2)
额头的伤没有及时处理,又吹了早春的寒风,我到底是卧床病了几日。粗算下日期,离皇帝启程北上还有十余日,身体自能恢复,如我所言,不会贻误大事。
而张易起事之日,便是待皇帝一行抵达上都之后。依照旧例,阿合马作为平章政事会留守大都处理政事。依张易计划,谎称公主回大都替皇帝做佛事,命阿合马前来接驾,届时便可当场刺死阿合马。
事情定下来,我便安心养病,坐等其成。
三月初是皇帝每年北上的日子。我早已收拾妥当,只待赶赴大都健德门,同皇帝太子汇合,一同启程北上。然而,车驾自公主府驶出,还未及出皇城,就在厚载门处被值守士兵拦了下来。
我略觉怪异,今日是定好的北巡之日,阻拦公主车驾毫无道理。这么想着时,总管巴根已代我上前问话了。
“公主有所不知,前日里您卧病之时,陛下已率百官北上,还特地嘱咐,公主身体不豫,且留大都休养,勿要出城!”
守城大将隔帘回复,一番话却说得我彻底懵然,在车里怔怔僵坐许久,才体悟到皇帝的深意:
前番我冲撞了皇帝,就必须为自己的忤逆言辞付出代价,所谓留下养病,不过是照顾我情面罢了。
胸口猛然作痛,我一时气结,几乎要窒息,缓了好一会儿,才回了口气,而后便剧烈地咳嗽起来。
车窗砰然作响,几欲要碎裂,待巴根过来看时,才见我捂住口鼻剧咳不止,脸色白得瘆人,而紧握的右拳皮肉模糊,血流汩汩而下。
老总管惊呼失声,忙叫车驾返回宫城。我呆呆靠在车驾内,懊悔怨愤的情绪一时到了极点,逼得我肺腑痛得痉挛:早知如此,我何必逞一时之气,顶撞忽必烈?前番因为察必生病,计划一再延搁,如今我怎还能忍下去?王著和高和尚又怎能忍下去?
“不回公主府,去悯忠寺,叫张易来见我!”我不顾巴根劝阻,毅然下命。他劝说不得,只得一面联络张易,一面遣唤太医去了。
悯忠寺还是那般冷清模样,在漫山遍野的春意中显得格格不入,却也因此多了几分清静。寺内老僧仍然旁若无人地洒扫,对外客的到来视若无睹。我寻到一间禅房坐定,闭目休息半晌,胸中的锐痛才稍稍消减。
“老奴已着人去问了张大人,大人说眼下公事缠身,怕是要待日暮才能得空过来,还望公主耐心静候。”约莫等了一个时辰,巴根才送来张易的回话。
我心下急躁,却也别无良策,即便对张易而言,事情的变化也过于突然,眼下除了等待还能如何?
寺内的小沙弥奉上茶水后便悄然退下,巴根等人亦被我屏退在外,只余自己在禅房内枯坐。我轻轻呷了口茶水,眼睛不经意一瞥,房内墙壁上一方碑文映入眼底。
眼下无事,这方碑文不失为一件消磨时间的东西。我竟来了兴致,起身踱至墙壁前,着眼打量。这碑文嵌刻于墙壁上,多有破损之处,说不清经历了多少岁月。悯忠寺建于唐代,可这碑刻字体,颇见晋人笔意,再一细瞧,笔势含蓄之处不失遒美健秀,竟似摹写王右军笔体。
“孝女曹娥者,上虞曹盱之女也……盱能抚节按歌,婆娑乐神。汉安二年五月五日,迎伍君。逆涛而上,为水所淹,不得其尸。娥时年十四岁,号慕思盱,哀吟泽畔,旬有七日,遂自投江死,经五日抱父尸出……”
碑文记叙了东汉孝女曹娥为寻父亲尸身,不惜投水殉亡的故事。我默然想了片刻:这碑文定是《曹娥碑》无疑了。
可这《曹娥碑》为何会出现在荒山古寺里?我只觉怪异,细细思量半晌,才悟出其中关节:悯忠寺为跨海东征死难的将士所建,是为悯恤忠良;而曹娥碑,记叙一个孤女投江寻父的义行,是为彰显孝烈。一为忠君,一为孝父,乃是最基本的人伦大道,放置一起训勉世人,再妥帖不过了。
可是我呢?频频来往此间,只为谋划忤逆君父的不道之事,想来真是天大的讽刺。即便如此,还洋洋自若,并无半分羞惭之意。堪称世上一等一的不忠不孝之人!
想到这里,我不禁失声大笑,笑这世事荒唐:这君值得忠么?这父值得孝么?难道这五伦大道传扬千载,就是要告诉世人:任你头上君父如何苛虐酷烈,为人臣子所需做的,不过是一个头戴忠孝枷锁的奴隶罢了。
而我偏偏做不来这样的奴隶。
我从白日一直等到了傍晚,直到暮色四合,也未见张易人影。想必是枢密院事务繁多,绊住了脚?我胡乱想着,心里有几分浮躁,又莫名不安。巴根总管也焦急地催促道:“再不回去,便要赶上宵禁了,公主在这野寺过夜,也不是办法……”
“走罢。”我不情不愿地上了车,仍心事重重:眼下这情况,不知张易有何办法。皇帝禁止我离开大都城,即便能混出城外,先前的借口也用不得了,必须另想对策。
夜色一点一点浸下来,周边一切黯淡得近乎虚无。我坐在车里,心绪颇不平静:如果终无他法,便只能再等一年。等待只能是最后的办法。
车驾自南城而返,进了丽正门,便是直通皇城的千步廊,而中书省正在千步廊东侧。这个时候,省堂衙署早已无人了罢?我这么想着,随手撩起车帘一望,昏晦的夜色中,却有十余名官员从省堂鱼贯而出,行色匆匆的样子。
不待我开口询问,见我车驾到此,刚刚出来的省官不得不驻足问候。从车里探头一望,十余人尽数躬身行礼,我摆摆手道:
“都起来罢,已经入夜了,诸位大人何不早归?”
为首官员上来答话,我注目一瞧,却是阿合马,他语气略显慌乱,礼数却还周全:“有劳公主问候。白日里东宫崔总管来省中传令,言太子与国师回大都做佛事,令省官置买斋物,并命我等今夜在东宫门前恭候。”
“太子同陛下北赴上都,怎会突然回返?”我疑惑道,不由得追问阿合马,“御驾现在已到察罕淖尔了罢?”
“若按以往日程计,早已到了。”他眼神飘忽,伸着脖子向前面探望,也不知在搜寻什么。见他心急火燎的,我心生不满:“阿合马,你怎地这般急切,回我话都不耐烦了?”
闻言,他吓得浑身一颤,好在机灵,脸上适时地堆出笑来:“公主恕罪,奴婢岂敢?只是太子快到东宫了,若不能及时迎候,待问起罪来,奴婢怕是又要受皮肉之苦,还望公主体恤!”
这话倒是不假。想起真金曾多次痛殴他,我心里不免快意,却也懒的和他多话,挥手示意车驾回府。
马车还未开动,就闻唏律律一声划破夜色,一人恰好驰到阿合马面前,跳下了马,顾不得喘息,急道:“平章大人,张大人已命颜义率枢密院卫军前往东宫迎候,催您尽快过去呢!”
阿合马忙叫人牵来马匹,边上马边问:“太子果真回城了?今早脱欢察儿已奉我命令出关相迎,至今却还未归,也不知眼下如何……”
他虽一脸疑虑,也不敢怠慢,骑上马,便急急赶往东宫,省官们也都紧跟了上去。
看他们一众人影没入夜色,我凝思片刻,突然改了主意,叫来巴根总管:“先不回府,既然太子回宫,我也一并去东宫迎候罢。”
“公主,您的身体……”老总管面露难色,却被我打断,“不妨事,我只觉此事蹊跷,不去看看,总是放不下心。”
他劝说不得,只得听我命令。好在中书省与东宫距离不远,过灵星门一径向西便能到了,待见了真金再回公主府,却也来得及。
待赶到东宫南门处,阿合马早已率一众官员在此等候。除了中书省,枢密院和御史台官员也汇集于此。我从人群中略略一望,恍惚见到了张易的影子,他却没有看见我,只是同阿合马站在百官之前,恭迎太子车驾。
我下了车,由侍卫引到前列。阿合马见了我,惊讶之余,连连赔笑道:“有吾等迎候太子,何劳公主出面?您且回府歇息罢。”
一旁张易也笑着附和:“平章大人说的是,公主还是早些回府,夜深寒重,免得着凉。”
夜色中,张易的眼神虽看不分明,但总像别有深意。我心下一滞,想起白日里他的失约,一时也不知是因为迎候太子,还是别有缘故。
“既然来了,总要见到太子才好回去。”我无视他目中神色,淡淡道。
张易左右劝不得,只无声一叹,旋即把目光投放到无边的夜色里。
不多时,平静的黑夜果然喧嚣起来,一众人马从黑暗中渐渐浮露,仪仗在前,卫军在后,看这阵仗,却是太子不假了。
我不由得松了口气,在夜色中远远瞻望,那一队人,随从皆下马步行,唯余一人骑马在前,相貌虽看不分明,观其体态,应是真金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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