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彼月而(1/2)
次日晌午永宁方返,见到展昭,满面焦急说永年离家彻夜未归,寻找无果。细问之下,知是前日与李娴争执,两人都气得不轻。其时永宁过王府探望母亲,至夜间留宿相劝。不意永年悄悄出府,之后便无下落了。
展昭安慰几句,教她留在家中等候消息。自己牵马出门,向西往山中驰去。
奔至当日野象谷口,系马缰于树下,单身没入谷中密林。此时春木欣欣,不知永年是否真下了令,禁人采猎。走到地势开阔,野象零星出没,只是不见人。展昭思忖一下,跃上树梢,从侧边高空行去。
为什么还要找他,他的习惯,使之成为无法考虑的事。就如同,无论有多少恨,他也不能心平气和,看着他消亡于眼前。
行至中心地带,象群大部出现。河边凸起的山坡顶上,小小坐了一个人像,手中树枝舞动,无声的指点江山。
展昭一笑,天地间人这么渺小。看不见自己,懂得反推也好。他看准距离,伸足跳下,踏着象群的脊梁速往山坡滑去。
永年背对他,口中不断呼喝,像立在千军万马中。感觉到风声回头,脑门吃了猛一记栗暴,脚下止不住趔趄后退,一个不稳墩到地上。
他呆呆仰头,看着展昭俯下身逼问:“你在干什么?”
永年想爬起来,一挺腰尾骨剧痛,又坐回去。低下脑袋说:“你管我干什么。去你的新州吧。”
展昭坐到他对面说:“指挥象群?站在这儿一辈子,你也成不了首脑。与其羡慕,不如回去求求菩萨,让自己来世托生为象。”
永年转过脸不看他:“象有什么不好。有这么多家人,心里话想找谁就找谁说,也不会被赶走。”他说着,眼里落下两颗晶莹的泪。
展昭轻笑:“不就是和家人吵一架,也值得哭。吃饱了自怨自艾,你知道什么苍生疾苦,怎样是一无所有。”
永年垂头,低低说道:“我不知道,你教我啊。”一顿又说:“我一直对四周说,你教我啊。母亲死了,一个父亲不要我;另一个父亲没有空,没有心。哪有什么菩萨可求,我不信。”
展昭转头淡淡说:“你信什么。心中黑暗一片。”
阳光使他生动完美,雕刻般的侧脸,若无情,亦有情。永年看见,不由自主说:“我信你,你不知道么。你心里难道白白有光,而不照亮我。”
展昭好笑地望着他,片刻起身道:“我去我的新州。你愿意做大象,请继续。”
永年不顾疼痛,扑过来拉住衣袖说:“昭,你愿意教的。昨晚你不知道,知道了今天便找来了。你知道在哪儿能找到我,你看见我心里的黑暗……”
展昭叹口气,拂袖说道:“你和王妃争什么?政见不同,总有取舍;难道必要听你的,才算公平合理?她与你辩,不也是在教你么?”
永年低头抱膝,幽幽道:“军队在她手里,我争不过她。她骂我,我也不在乎。我想我总还有你,几时委屈了找你,你会听我说的。后来你赶我走,我没办法,才又想到这些象,想着它们和你,有一点点关系;我看着,心里便好受一点点。”
展昭摇头:“你一走,可知你的妻子,姐姐,如何担心着急?不是你没有家,无人可说;是你看不见,不知惜福。若你想不通,就在此自怜。展某不似你这般空闲。”
他又甩袖要走,永年赶忙站起,牵着一只手紧紧不放,说道:“我有姐夫。你找我,我便回。你要我怎样,我便怎样。”
展昭暗叹,托住他的腰跃出象群,放开手,自行向前。
永年深一脚浅一脚跟着,一面说道:“昭,我选了几个厨子和郎中,你带到新州去。我告诉姐姐,她同意了。那边冷一点,四季衣服也给你备了两箱。还要什么,想到了再添。啊……”
他忽然惨叫,蹲下抱住一条腿,不走了。
展昭回头皱眉:“何事?”
永年摇头:“不知道。好像抽筋了。”
展昭站了站,吸口气过去拉他。一伸手被拖住,竟也坐倒。永年两只胳膊缠上来绕在颈后,一手去摸他脑后的伤,颤抖着问:“昭,你怎么狠得下心。疼不疼?疼不疼?”
他固住他,不让离开:“几回病重,你烧得整天整夜不能苏醒;我去姐姐家看,你躺着,那么瘦,姐姐走开时,我偷偷抱你,连你的呼吸都感觉不到。我看着你,不敢眨眼,害怕一眨眼,你就消失了。你有多疼?我可是,疼得心都碎了。”
展昭用力喘息两下,扳开他站起,说道:“往事不必再提。王爷请便,展某先行一步。”
迈步时,永年在身后低低的说:“可我不后悔那天,那样对你。”
展昭微一晃,闭眼驱走眩晕。乌沉沉的云气四面侵袭,透过眼帘,把阴霾压遍全身。
出了谷,展昭仍旧等着他,一同上马回府。永年贴在后背,双手环住他的腰,沉默了一路。
永宁接进来,唤人伺候梳洗了,教展昭在家,自己携永年登车,送回王府。
车厢里永年说:“姐姐同来也好,上次说的厨子,顺便交你带回去。还有,别的东西你不要,药材一定要收的。姐夫他……”
永宁轻叹,点头说:“弟弟有心。你姐夫我会好好照顾他。你在此,也要保重自己。深更半夜进山,多危险。以后再不可如此任性。”
永年讪笑:“姐姐,那些象是我朋友,不会伤害我的。反正比有的人强。”
永宁望着他,目光有些忧郁:“你别怨母亲。她骂你虽严厉,心里却是为你好。也和我一样的。”
真的么,永年笑道:“我当然不怨她。我年轻,很多事要跟她学呢。放心吧,一家人么,吵个架哪用记仇。”
永宁笑了笑,轻轻一抚他的肩膀。
见到李娴,永年抢先赔礼,开口认错。李娴放了心,安慰几句命他回去见媳妇,好生休息。
剩下母女在堂,李娴问是如何找到的,永宁说展昭进野象谷,将弟弟带了回来。随后劝道:“弟弟早晚亲政,母亲放手让他自己做事不好么?年纪大了,你少操些心,女儿走再远,也不牵肠挂肚了。”
李娴笑道:“时候到了,自然都交给他。你牵挂什么,走得不知多高兴。”
永宁被她说得害臊,粘上身去不依。李娴笑着搂住她,心里思忖。永宁自幼闺阁里生长,父母疼爱,教得她宜家宜室;却不免保护过多,使她不识人心叵测。如今自己所盼,不过是她终身有所依,幸运到老罢了。想到此问道:“展昭的身体怎样?路途劳顿,你自己也要小心。”
永宁点头:“我会的。他也好多了,今天不是骑马进山了么。”
李娴叹道:“长这么大,这还是头一回离家。你有丈夫,我也不担心什么。你弟弟的事,你须知道,我虽无害他之心,却又不得不防。兵权移交,何等重大;一步行错,难保不招来恶意反噬,危及你我。这些人世猜忌,今日告诉你,也算母亲的临别赠言吧。”
永宁进门来,见展昭身着常服,坐在窗下看书。外间树的绿意映在脸上,幽静中隐有几分苍白。抬头望见她,放下书问道:“去了这么久,又有事么?”
永宁走近坐在他身旁,摇头说:“没事,和母亲多说了几句。弟弟送你的东西,随车也带来了。”
展昭询道:“昨日辞别于大哥,他说教于远跟我去。不知你答不答应。”
永宁微笑:“连我也是自己要跟的。答不答应,你这主人说了算。”
展昭一想,失笑道:“倒是头一回自己有了封地,还未习惯。见笑见笑。”
永宁想起来:“你怎知弟弟在野象谷?倒比我们这些亲人贴心。难怪他总是惦记你。”
展昭低头轻咳两声,笑了笑说:“是念着旧谊吧。京中便与他相识了。”
有天他说,无论多远,他送他还家。
旧谊是几时存在几时消失的事。他不再是林中迷失的少年,他还能是为他引路的展昭么。
一种关系到结束,还是那两个人,心却早已不复当初。
展昭看着永宁,脑中想到东京,江南,他的旧识新知。
因此而建立的每种关系,细想去,不是已结束,便是在结束中。
苦苦眷恋的是那个人,还是与之相联的某种关系?
或许不过是一种关系到结束,仍徘徊臆想之中,盼望留住当初的固执情绪。事实上,当初不会持续,情绪也无可固着。
人生的事,到得了然,便即无味。
他低声一笑,取剑来拭。巨阙锋钝无光,平置着,不似利器。
永宁走到身后,两手轻轻搂着问他:“也不知将来它会是谁的。”
展昭笑道:“我答应给于远。”
永宁不满地摇他:“我们的孩子呢。”
展昭拍拍她的手安慰:“我们生女儿。女孩子拿它,太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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