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1/2)
罪人也有那爱他们的人。
“我……”斯雷因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这种情况下他百口莫辩,于是只得苦笑起来。
伊奈帆快步走过来,顺手拿过茶盘上搁着的银茶匙,他无视斯雷因,问道:“库鲁特欧主教,我是界冢伊奈帆,你听得到我的声音吗?如果听到请看着我。”
库鲁特欧吃力地睁开眼,目光涣散,斯雷因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的能看见伊奈帆。
“还有意识。”伊奈帆说着,把银茶匙放进库鲁特欧嘴里,按压他的舌根。
库鲁特欧干呕起来,这个向来高高在上的傲慢贵族现在无比狼狈,他这辈子恐怕从来没有过这么难看的时候。虽然知道伊奈帆是在让库鲁特欧吐出喝下的毒药,但斯雷因还是对他的举动不太认同。
“太鲁莽了,你没有学过急救措施,万一出错了——”斯雷因一边说一边拨打学院的急救电话,Aldnoah学院的医疗室设备齐全,而且能在最短时间赶来,以效率来说要远胜于通用急救电话。
“最坏的结果都是死,没有差别吧。”伊奈帆一副“没死是运气,死了算正常”的表情。
“你!”斯雷因真是为他的大胆倒吸一口气。
库鲁特欧主教陷入了昏迷,斯雷因很怀疑他是被伊奈帆那句话气晕过去的。
“这次该你先走了。”伊奈帆说,他放轻了声音,音调听起来有些温柔,现在的情况与他们在医院里的时候微妙地相似。
斯雷因困惑地看着伊奈帆,他无法理解眼前的状况,伊奈帆分明看到了库鲁特欧主教在自己面前倒下,自己衣服上还沾满了血,但从他的态度来看,他并不认为自己是谋害了库鲁特欧主教,现在更是让自己先行离开,显然是在保护他。
伊奈帆催促他:“快走,马上就会有人来了。”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走了那你怎么办?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有无数的疑惑要问,但是话到了嘴边,却只有一句:“我不走。”
好像是为了强调自己的意愿似的,斯雷因又重复了一遍:“我不走。”
伊奈帆露出了“真拿你没办法”的表情,目光里除了无奈,还有一丝欣喜。
这目光太明显了,斯雷因突然觉得无法再看着那双眼睛,只得别开脸。同时他也确定了自己的选择没有错。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没关好的门外传来脚步声,而且不止一个人,但医疗室的人赶过来不可能有这么快,那么这些人出现的时机也未免太巧合了,斯雷因突然明白这一切都是安排好的。
伊奈帆伸手过来握住他的手,斯雷因心里稍微挣扎了一下,没有拒绝。
“这是个陷阱。”伊奈帆果然也注意到了,“不过不是为你而设的,是为我而设的。”
斯雷因明白过来,库鲁特欧主教最近都在跟某个人见面,那个人是伊奈帆。
“库鲁特欧,你在吗?”
听见这熟悉的威严、沉着的声音,斯雷因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想他可能是听错了,不,他一定是听错了,怎么会……
他的慌乱在看到随后推门进来的人时,变成了震惊,他忍不住叫出声:“父亲大人?!”
扎兹巴鲁姆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脸上的神色变得极为阴沉,他身后跟着几个神学院的教职人员,也无比惊讶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倒地的库鲁特欧主教,打翻的茶水,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两位学生。而且那位身上沾满鲜血的,不仅是神学院最优秀的学生,还是扎兹巴鲁姆院长引以为豪的养子。
这一刻的空气仿佛都胶着似的,谁都没敢先说一句话,医疗室的人也赶来了,他们上前抢救库鲁特欧,不经意地也把两拨人冲开。
斯雷因隔着人群,与养父扎兹巴鲁姆对视。他觉得眼前发生的一切都是不真实的,但是这么一来他就能理解为什么马利尔尚会说出那句“你们是一伙的”。
他真希望这只是一场噩梦,醒来时即便害怕,也会知道梦里那些不好的事都是假的。
旁边的人紧紧握着他的手,那是他唯一能感受到的真实。
关于生父的记忆,斯雷因已经很模糊了,几乎要想不起他的脸,依稀记得是个严肃的人,他对工作专注到令旁人觉得冷漠,像个机器。斯雷因从小跟着生父周游过许多地方,但每个地方都停留得不久,也从来没有什么朋友。
直到父亲的工作在瓦瑟家族的研究所稳定下来,艾瑟依拉姆小姐总是很羡慕他游历过这么多地方,他只能微笑回应,没有办法告诉她自己其实并不开心。
只有一个人的风景再美丽也是孤独,和生父一起生活的日子不能说是游历,倒更像是流浪。对于斯雷因而言,扎兹巴鲁姆院长其实更符合“父亲”的形象。
严厉不失慈爱,尊贵但不高高在上,斯雷因做错事的时候他会不留情面地训斥他,但斯雷因表现出色的时候他也会毫不吝啬地赞扬他。既不像生父那么冷漠,也不像库鲁特欧那么严苛,能成为扎兹巴鲁姆家族的养子,他心里其实是感激的。
可能是由于被收养的时候年纪已经不小了,又或者太习惯于把情感埋藏起来,他总是无法表现得太亲近,但斯雷因在心里还是很敬重扎兹巴鲁姆这位养父的。
在血统至上的贵族圈子里,斯雷因的出身可谓十分不堪,但扎兹巴鲁姆从来不把那些闲言碎语当做一回事,他告诉斯雷因:“只要你足够优秀和强大,就能让他们统统闭嘴。”
背负贵族的姓氏是一件沉重艰巨的事,所有人都在看着他,虎视眈眈,他身上不仅有着名门的光环,还有他尊敬之人的期待,更有太多人等着看他的笑话,所以不能出哪怕一点纰漏,他必须是完美的、优秀的,巨大的压力往往令他喘不过气,但还是不得不坚持下去。
尽管这意味着他必须变得越来越不像原本的自己,他也衷心希望自己也能成为养父那样威严、稳重、高贵而慈爱的人。
可是直到今天,斯雷因才发现这个支持着他的信念也是虚假的。
中毒的事并没有惊动警察,幸好斯雷因先通知的是学院本部的医疗室,库鲁特欧在进行了紧急处理后被秘密送往与瓦瑟家族有关系的医院救治,对外只宣称库鲁特欧主教因为急病需要休养。学院把这件事完美地掩盖起来,毕竟无论是学院的名声还是学生们的心态,都经不起再被打击了。
最近的天气也一直不好,厚重的乌云压得极低,时常让人觉得天空像是要掉下来一般,不管是学生还是老师,心里头都有种阴霾驱之不散的压抑感。
不知道是谁先开始的,一个普通学生在神学院门口放下了花束和祝福卡,上面写着“愿死者安息,你的歌声响彻天堂”,这是送给布雷尔的。渐渐的花束堆了起来,除了普通学生,也有神学院学生留下的,鲜花、卡片、千纸鹤与幸运星,人们哀切地缅怀那些逝去的生命,还有正与死神抗争的人。
艾瑟依拉姆小姐在学院里人缘极好,不管神学院的学生还是普通生都为她留下了许多的祝福,也有给库鲁特欧主教的花,甚至还有给马利尔尚和托尔兰的祝福,不管是多么傲慢骄纵的人,只要他们活过,就总会与人有所联系,有讨厌他们的人,也会有喜欢他们的人。
在连串的死亡事件之后,通过这些鲜花和祝福,神学院和普通生之间的关系似乎逐渐有了变化。斯雷因向扎兹巴鲁姆院长建议,希望在大教堂里举办祈祷仪式,扎兹巴鲁姆院长同意了。那天之后他们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即使见面也绝口不提那件事,见面和说话时彼此都很客气。
扎兹巴鲁姆没有问斯雷因为什么会出现在库鲁特欧的办公室,还跟伊奈帆一起,斯雷因也没有追问,在没有真拼实据之前,他还是愿意相信这里面有什么误会,也许养父也是被谁利用了,也许真的是巧合,也许……
也许他只是在说服自己。
这座拥有上百年的古老大教堂第一次对普通生开放,每个人都可以进来献上鲜花,并点亮一根蜡烛。周五这天从下午开始便下起了大雨,但来的人依旧很多,点亮蜡烛时他们神情非常虔诚,教堂外大雨倾盆,好像上天也在为他们哀悼。
祭坛上铺满了鲜花,祭坛两侧和柱廊两边渐渐点满了蜡烛,温柔的烛光映照着教堂的彩窗和壁画,人像空洞的眼睛也因此变得充满慈悲。
大雨下到晚上也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甚至还亮起了闪电。斯雷因留下来守夜,送走最后一个人,他便把所有的灯都关了,教堂里点点烛光连成一片,把庄严的大教堂装点得如梦似幻。
斯雷因拿了一根长蜡烛,去把那些被风吹灭的蜡烛重新点燃。
伊奈帆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一幕,那个人站在繁星般的烛光中,他穿着带白色罗马领的黑色修身长袍,整个人极为简洁。他微微俯身去点燃那些熄灭的小蜡烛,淡金色的发丝有几缕散在脸颊旁,烛光在他瞳孔里跃动,眸光潋滟,肌肤温润如玉。
外面风雨交加,电闪雷鸣,里面则是如此的宁静祥和。穿着黑色圣袍的少年抬眸看了过来,他身后是浩瀚海洋般的千百烛光,被精致的彩窗环绕,他安静地站在神和天使的注视下,这一刻,他就是神意最纯粹的化身,圣洁得不染纤尘。
这么明亮而温暖的背景中,他却显得很悲伤。
伊奈帆对宗教没什么信仰,但毫无疑问眼前的斯雷因远比那壁画上的天使要好看。
斯雷因拿着烛台走向主祭坛,祭坛正中央挂着神的雕像,祂的脚下铺满鲜花。
伊奈帆没有带花来,他已经给艾瑟依拉姆小姐送过花了。他跟着来到祭坛前,斯雷因放下烛台,开始整理那些花束时,他从这里放眼看去,那连绵的烛光更为壮丽了,好像有一条银河安静地流淌在这座庄严的教堂里。
“那天你为什么不走?”伊奈帆问。
“端茶来的人看过我的脸,衣服上又都是血,就算走了也没什么意义。”斯雷因淡淡地回答,他冷静地列举理由,却对情感上的原因只字不提。
伊奈帆看着他,知道他还隐瞒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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