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梦非梦(1/2)
月色翻涌,缠着的云缕像河边沙泥,浮着不见颜色的水。一会儿上来,片刻后重卷回去。夜风铡骨,穿着宽大衣袖盛风自然只多不少。姬风雅抗拒着低头,一双未着屐履的足就跳进视线来,白得晃人眼。但她也没觉得奇怪,抹了抹沾到脸上的头发,继续沿着河边茂密的乔木前进。她在月光照不到的影子里走,黑漆漆的。
她到得太快。怪她没走两步就看到灰扑扑的城墙,高大且古老,远远能看到砖石缝隙里簌簌掉着白色的沙。
姬风雅在风里抬头,不由得眯起上挑的双目,而停下的脚步重新踩上的是冰冷的——
风。
整座城就那么突兀地烧起来,火舌舔上云脚,把夜晚照成白昼。姬风雅不为所动,就那样慢吞吞地升到空中,漂浮中白色衣袖膨胀开,像个刺目的新月亮。她似乎什么都感觉不到,以俯瞰的姿态凝视着烈火中的一点,仿佛能清楚地看到那里有什么。
那里有一个红衣服的女子在跑。也是毫无缘由的出现,她身边都是火,赤红的衣袂飞在无觉的火海里。画面愈来愈大,仿佛只要姬风雅想看清楚,就一定能够看清。而那个女人忽然停下了脚步,像是感知到姬风雅逐渐逼近的视线一样抬起头。
“……不灼。”姬风雅嘟囔一声,翻了个身,探出去的手却正好摸空。在乍泄的月光下,她模模糊糊地睁眼,看见桃不灼就坐在床边。还没等她有更多的想法,桃不灼就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和所有时候一样,暖和和的。
姬风雅没动,就那么任她握着。桃不灼也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握着姬风雅的手。月光给她垂下的眼睫镀上银边,像西域那边翅膀硕大的蝴蝶。莫名地沉默半晌,姬风雅轻轻拉了拉两人紧握的手,桃不灼仿佛收到暗号一般,重新躺到了她的身边。
睡吧。桃不灼轻道,声音落在衣服上,温柔又陌生。那双翦水双眸看着姬风雅,使她再度溺毙于如此的美梦之中。
所以等到姬风雅醒来的时候,碧李已经抱着剑站在马车边很久了。风吹着衣摆乱飞,而她一动没动,有树叶沾到她的肩头。姬风雅起身,碧李顺着动静堪堪回首,就见衣上树叶被人捉了去。姬风雅蹭过碧李的肩头翻上马背,灿然一笑:
“上车!”
闻言,碧李神情仍是淡的,转身掀了帘子上车。等到车上传来一声不轻不重的肯定,姬风雅方挥起马鞭,继续任劳任怨地负起车夫一职。车轮辘辘声起,姬风雅驾轻就熟地驶着车马,一双凤目望着前路逐渐出了神。
二人已离最后歇脚的城池三日有余,行至谷中半日。按照之前的打算,方才是最后的休憩,随后便可一鼓作气直叩医门。想到此,姬风雅不由摸了摸鼻尖。只是未料到自己此番休憩竟如此之久,而碧李也未发一言,就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等,又不由心生愧对。至于那梦中之梦,姬风雅却毫不意外。
自从桃不灼离去后,她的梦似乎总是沉重的。有时候像起了雾,有时候又像粘稠的沼泽。白色和黑色交缠成混沌却又分明的不可知物,她在里面迷失过许多次,后来学会见到自己的色彩,才又好了许多。……她总是做梦,却记不住梦。那些梦错杂凌乱又毫无逻辑,她总是睁眼的瞬间就忘却了梦里所有的内容。
这一切除却桃不灼。
桃不灼离去后的每一次梦境姬风雅都却记得犹为清楚。她梦到的次数不多,两只手就足以数过来。就在这几近寥寥的梦境之中,至少又有一半是重复。姬风雅见到火光,见到风,见到红衣女子始终跑着——而她知道那就是桃不灼,因为这是她的梦。
她每次都能记住。剩下的,是如同这次般贪恋而奢求的,少之又少的梦。那样的梦并非记忆的回溯,反像醒后的真实。也许姬风雅总是在梦中迷失,也许只是潜意识本能地爱眷,那些梦境所构建出崭新的、与桃不灼共存的场景,一举一动都恰如她再临。
此时月色已在树上蔓出芽尖,真正到达医谷的距离比姬风雅预计的要近许多,万幸及时赶到。姬风雅向谷碑前代为传达的弟子递上名帖,一直未动的厢帘刚探出些许白玉似的指节,就已然被姬风雅眼疾手快接过。谷内夜凉,踏出阴影的寒月将碧李如瓷的肌肤衬得更冷,比身上白衣更甚几分。
手心温度也如冷硬石块。姬风雅前去搭扶的手无自觉地紧了紧,忽觉此举有些熟悉,还没想好就看到碧李转过潭水似的黑眸,不由先讪讪放下,鼓鼓嘴唇眨眨眼睛。
碧李看她这般,仍旧抱着怀中之剑纹丝不动。所幸那边引路的弟子已经前来,姬风雅匆忙上去打个招呼,便未看到碧李唇边片刻即逝的轻浅弧度。
前来引路的小师妹打着灯笼,甜甜叫了两声师姐,乖巧到连碧李都无声地用眼睛笑了笑。姬风雅收回目光,听小师妹讲话一边应和着。姬风雅和碧李师出同门,此次来医谷就是因为小师妹口中的顾前辈——流水无光顾名芳,二人的师父留下的帖子。具体原因却也莫名,只道顾名芳向来随心所欲惯了,从小被养在山上的二人也对此逆来顺受、悉听尊便。
“今夜有些迟了,不知道顾前辈是不是还在和谷主议事,想来还要明日才能见到师姐们了。”小师妹说了两句,正是走到谷中幽深一处,出声提醒道:“两位师姐跟紧了。这里虽不是谷中险阵,迷瘴却是天生浓郁之处,夜里,又比白天还恶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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