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宁宫(1/2)
大周,永兴二年,七月二十。
天刚蒙蒙亮,承天门上的城楼里敲响了这一日的第一声报晓鼓。位于京城中轴线且贯通南北的朱雀大街上,两旁的鼓楼随之敲响。再接下去,城中大大小小的寺庙也撞响晨钟,钟声终于响彻京城的每个角落。皇城,皇宫,以及京城中的每一个坊市都在钟声里打开了大门。
京城西北,元和公主府的重重宅院里,锦林在床上翻了个身,把自己彻底埋进了被子里。他妈的居然用公共闹钟!
隔了不一会,她又钻了出来,打着呵欠从床上坐了起来。
不是已经下定决心了么,今天就是她走入帝国中枢的日子!她本来以为自己很害怕,结果发现自己更兴奋。想想吧,一百一十四个郡,一千四百六十个县的庞大帝国。总人口超过七千万,光是帝都常驻的就有七万精锐。那座宫殿中的决策者每天发出的命令翻越高山草原甚至滔滔江河,决定着广阔疆域中七千万人的生死祸福。这是怎样一种惊心动魄的情境,生活在其中的人也许浑然不觉,但她先前已经扫描了他们的典籍,按照他们自己的记载,在建立帝国之前的那场旷日持久的大战中,这里的人口曾经锐减到一千六百万。换句话说,坐在宝座上的那个人,一个不小心或许就会将五千多万人推进死亡的深渊。
所以,有机会的话,她确实想瞧瞧皇帝。
丫鬟婆子们早就候在外头了,她打了个呵欠彻底爬起来。没办法,这些人的生活习惯真够健康的。起床,更衣,洗漱,再到装扮起来,锦林算是渐渐适应了旁人的伺候。旁的也就罢了,唯独头发总是管家姥姥为她梳的。后来她想起来,这是项荣耀。在皇宫中,每个宫中掌宫的夫人每日清晨最重要的差事就是为主上梳头,想必头顶总是个尊贵的地方。
她的头发十分厚密,梳起来甚至不用掺假发,可是要完全梳成个好发髻可是相当费功夫的,今日用心大妆起来,钗环珠宝无数,足够锦林从兴致勃勃地观赏到昏昏欲睡地点头了。她虽然起的早,可等到她吃完早饭,那外头太阳都升得老高了,大好的晨光都消耗在梳头发上。接着再次更衣,她已经记不得自己总共穿了多少层衣服了。等她穿完,最外层衣服究竟配了什么色,又带着什么刺绣,坠着什么珠子,贴了多少层金,她都没心情看,已经第二次犯困想爬回去睡个回笼觉了。
这些事干完,她已经没了半条命,隐约觉得公主也不算好当。最后她总算能爬上了自己的马车,宽敞,奢华,贴金。但还是很颠,减震系统就别想了,悬挂系统也别想,反重力系统……她扶着脑袋,自己是真想远了。
她隐约记的,此刻她应该掀开马车的纱帘,向外露出惊鸿一瞥,那才符合古典韵致。但她现在不想,她就想瘫在座位上,连抬起袖子都不想,袖子太沉,她懒得动。
此刻她马车的前头,是一队骑马的兵士引着车架,领头的是个司马,她府中的司马。一个皮肤黝黑,个头颇高,身材威武,面容冷峻的武将。她马车后头,是另一辆马车,装饰的朴素了一些,里头坐着云夫人和五儿六儿,四儿和惜言同在她的马车里。
再后头还有成群仆从,她连看都没看清楚,公主的排场还是相当浪费人力的。
路程不是很远,主要还是因为住的近。
他们出了公主府就直接向北走,从永泰门进,奔太后所居的福宁宫而去。进去之后走的路倒似比在宫外更长,锦林终于忍不住爬起来,掀开纱帘向外望去。大周的宫殿台基高大,拱顶雄伟,出檐深广,整体建筑气势恢弘,气魄雄伟,极富感染力。她有半晌几乎忘了呼吸。造得出这样建筑的民族,约莫都该是些英雄人物。
永泰门里早有福宁宫的太监候着,嘱咐太后急着见公主,公主无需下马,马车可以直走到……按锦林的理解就是直走到远远不合规矩的地方,再换肩辇。不过前头由司马带领的侍卫须在永泰门外停住,连同跟随的大仆人往南至俗称右车马门的便门进宫。由陛下宣召的五品以上大臣或是入后宫的命妇们大多从此门入,车驾随从大多等在门里。宫中与右车马门对称的位置还有一个左车马门,紧邻着东内苑。门外是左羽林军和左龙武军的驻地,入门不远便是殿前兵马司的院子,御膳房也在那左近,再往西北就是将作所,绫锦院,文绣院……
左,右,那么右羽林军和右龙武军就驻扎在永泰门外,跟左军成对角线驻守。
锦林回顾着自己的记忆,发觉她对这座宏伟的建筑异常熟悉,她记得这里的每条飞廊,每座院落,也许甚至每个阴影。这种熟悉程度恐怕要超过现在这里的大部分主人,她小时候可能是个多动症儿童。顺便,她终于想起来她府中的司马叫做百里询。
马车缓缓停了下来,惜言为她卷起马车的帘幕,四韵扶着她,沉重繁复的衣裙拖拽了她的速度,竟让她好似稳重端庄了起来。她谨慎地向前倾身,外头几双侍儿的手一起伸过来,恰到好处地搀扶在合适的位置,竟然让她没费什么劲就下了马车。
她心口里暗暗舒了口气,这身衣服怕是要有二十多斤,头上珠翠的分量更是让她轻易不想抬头。看来所谓女子的娴雅,多半也不是什么诗书陶冶出来的,倒像是被压出来的。如今她只有一个目标,不要被衣服绊倒,不要头上掉下金钿,那就是赢了。
弃车换辇,待她终于小心地坐下,对自己的表现略微满意,她容许自己露出一个小小的微笑。肩辇就在此时稳稳地升了起来,一阵长风从宫巷深处吹来,她似有所感地抬起头。视线中巍峨壮阔的宫楼就在那一刻勾起了强烈的情绪,冲击在她的心口。她惊讶地环视着壮观的宫楼,飞廊,廊上武士的长戟反射着锐利的锋芒,她本该对这肃穆的城池心生畏缩,却只察觉到了错置的熟悉感。她抬起手来,惊讶地在腮边触到了一滴泪。
这可是为谁流泪呢?她从不哭的。大约是她自己的记忆跟真公主的记忆搅合在了一起,让她糊涂了。她暗暗提醒自己须得仔细一些,分清楚哪些是别人记忆里裹挟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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