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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春和(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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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元二年春三月。

春和时节, 桃李争妍,李从愿受胎十月满足, 巧在季奴生辰,三月初四的早晨顺利生产。正当院外等候的家人猜测是男是女时, 产娘孙氏遣小婢出报, 双生胎, 一男一女。

王家往上数过几代, 有接连得男的, 更多有儿女双全的, 却从无一次就生下两个孩子的先例。这般泼天的喜事没半日就穿街过坊,传到了天子耳内, 赐下金银财帛不可胜数。

王训再为人父,看着满抱的两个儿女, 自然比旁人又是别样喜悦。然则,李从愿留心,却发现他的目光更加偏爱小女儿,其间情愫隐隐淡淡, 似乎不愿告人。

“阿训。”李从愿见王训入神, 撩开榻前的帷帐轻唤了声。

王训是想得深了, 但心爱之人的声音一下便拉回了他的心思。他很快走过去,伏在塌边,一面轻抚着爱妻的脸颊,问道:“我在,可还觉得疼吗?”

李从愿初产便是两个孩子, 纵使身体比李季妆强健得多,却到底吃了不少苦。这几日便才好些,能坐起身,王训自不敢掉以轻心。李从愿倒不喜娇贵,一笑摇头,牵住他的手,说道:

“阿训,你有心事,别瞒我。”两个人是彼此相爱的夫妻,李从愿也非痴人,大抵已能猜着些。王家这数月里还能有什么事,她希望王训能主动倾吐。

王训原是脱口就要劝李从愿少烦心,却见她满面温柔,双目盈盈,不觉心中动荡,缓道:“舒儿出生时我见大哥高兴得那样,说女儿好,像小舟,将来必定既聪明又漂亮。我虽也喜欢,却并不大能感同身受。如今,我们也有了个女儿,我才知道这滋味。”

听王训果是更重视女儿,李从愿也更肯定心中猜测,说道:“王家现有两个女儿了,有我们大家一起爱护教养,她们将来一定会出落得既标致又端正。一辈子长长久久,无忧无虑。”

李从愿话有所指,却留了一层没戳破。王训倒是瞬时明白过来,先惊后感,满怀羞惭。王家已有个女儿因心术不正,未得善终,现今有了下一辈,自然不能重蹈覆辙。

当日的事出来,李从愿虽在房中不曾出去,却也不过一时就都知道了。在灵武时她便从晶英口中领教过王典娘的为人,但因少有照面,小舟夫妻又瞒着众人行事,她便也无从多管。

因而,她只是心疼王训,心疼他有这样一个胞妹,害死了他的嫡妻,害得他不得不亲送这个胞妹伏法。可以说,王家无一个人的痛苦能比得过王训,便于小舟的立场也是不同的。

“愿愿。”良久开口,王训眼中一片潮湿,既感动于李从愿懂他,也实在压抑得久了,“若没有这些事,季妆尚在,我今生都不能娶你,但如今我又实在难过。她十三岁到我家来,虽衣食无忧,竟却没有一天舒心过。我不知她同我一样,爱而不得,可我毕竟空想,她却与潜哥名分相错,一个府里住着,相见不知,这里面有多少煎熬,我甚至不敢替她去想!她过得这样辛苦,去时也不过堪堪二十三岁,都不及听季奴叫一声娘……”

王训说到此处已是泣不成声,泪水打湿了他的衣襟,连身前被褥也湿透了。可李从愿不好打断,便扶着他,默默倾听。

“你知道,我阿娘出身低,又为生典娘丢了性命,是个苦命的女人。所以我又恨,恨典娘辜负阿娘所赐的性命,也恨自己辜负了阿娘临终前的嘱托,没有管教好妹妹。愿愿,上天待王训诚然不薄,可这‘不薄’是三条性命换来的,王训如何才能承受呢?”

王训血泪声声,李从愿也不能平静看待了,忍不住,同样哽咽难言。她太了解了,王训天性内敛,由来是极能承受的,能到这样的地步,许还是平生第一次。

又等过一时,王训渐渐收声,情绪稍复,李从愿便含泪替他拭泪,心里想着方才话间记起的一个典故,正可劝慰,说道:

“阿训,你不知季妆的心思,可她是早知你的,所以临终前交代晶英,望你我重续前缘。况且你不知,她这遗愿,我在灵武时便听晶英告诉了。我一直感激季妆,就算今生与你无缘,她这样的好女人与你做一世夫妻,我也替你高兴。然而,往事不可追,我会陪你好好走下去,要承受什么,都是一人一半,你别怕!怕,就当真辜负她了。”

王训听得清楚,抬起模糊的双眼,复将李从愿拭泪的手紧紧握住,贴在自己面颊:“愿愿,你也要长长久久,不能离开我!”

李从愿笑而颔首,朝王训依偎过去:“你放心,我们成婚就比常人晚了十年不止,我必定是要教你加倍奉还的!”

……

王家蓦地添了两个孩子,不久之后小舟也要生产,喜气是说不尽的。余无别事,就只给孩子们取名是件紧要大事。

这头一个倒非新生的孩子,而是季奴。他是家中长孙,由来郑重,而其生母早逝,王训伤心日久,也怕负了妻子之意,便到如今孩子七岁了,亦尚未有学名。

因而李从愿与王训提起来,夫妻再三斟酌,又请了永穆公主定夺,终是取了单名“鄂”。鄂者,争也,直言而耿直,便如曾子所云“君子出言以鄂鄂”,希冀季奴成为一个忠正挺立的君子。

长孙的好名字一定下,后头的都好安排。夫妻二人很快为次子定了个“支阝”字,乳名就叫花月,取阳春所生的兴头。至于小女儿,王训则想起侄女小舒的名字是季奴所定,便依旧让他给妹妹取名。一为季奴天性疼爱女孩,二也能增添隔母兄妹的亲近之意。

谁料,不必王训与儿子讲,季奴便“故技重施”,一夜临睡前溜到继母榻前塞了张纸,上写得一个“初”字。夫妻随后见了,俱都惊喜,女儿正是初晓时分降生,这个字既得时宜又有寓意,当真极妙。

从此,季奴除了上学去,便是围着家中三个弟妹,那情状约莫比乳娘们还忙。他亦不忘到小舟那处陪伴,对尚未出世这一个弟弟或妹妹满怀期待。

小舟这次怀胎倒极安稳,既未害喜亦未出意外,顺顺利利到了七月里。然而,眼见产期已过,腹中胎儿还一日稳似一日,毫无作动之相,竟要在母亲肚里长住下了。

常理胎儿足月养得好,却非是时间越长越好,违背自然,总于母子都无益。因叫看产人孙娘日日来看,摸索按揉,以求催发生产。这日亦然,小舟躺在内间榻上由孙氏推助,王潜则在外室候着,来回打转,天气热心更躁。

既要催动生产,孙氏手上便要用些力道,小舟则不免受苦,只觉腰腹酸胀,浑身牵动难受。及至孙氏事毕告退,王潜冲进去一见,小舟两眼泛红,眉头未解,下唇还有一排深红的牙印。

“疼就喊出来,为何硬撑?”王潜将小舟慢慢扶持起来,急得不知要怎么疼惜才好,看了眼小舟的肚子,又叹一声,“这孩子性子随谁?怎的这样安逸!”

小舟原还在调息,听这话倒笑出来,道:“怕是个男孩,性子随了你,木头似的,事事比人晚一步。”

“我……我当年也没拖着母亲不出来啊……”王潜知是自己把自己趣着了,羞愧不已,转而却又自一惊,咽了咽,道:“舟儿,你说我们这次会不会也是两个孩子?所以才慢些。”

“哪里来的歪理?”小舟抬手便敲了这人一记,更是笑得身子发抖,多少难受都忘了,“你不见愿姊怀胎时的肚子便大些?又哪里人人都有这样的好运气?少做梦了!”

“不管几个,我只要你少受罪。”王潜但见小舟开朗轻松的模样,反没心思了,认真起来,“看你这样日日疼一遍,又毫无用处,白白受苦,真比陪你生产还教我难熬。”

小舟也担心孩子的安危,所以每每强忍不喊出声来,而王潜之意,她更没有不理解的。她静默了片时,缓道:“怎么也不能过了这个月,实在不行就用药吧,待霄散,当年寿珍县主用过的。”

待霄散的来历王潜亦还记得,可用药催产并非什么高明的法子,医官早便提过。倘若拿捏不当,或是母亲身体受不住,便会令胎儿急下,血流不止,实在非同儿戏。故此,唯有产妇难产,经久力尽,万不得已之时才堪用药救命。

“不行!”王潜注视着小舟,根本不愿意做选择,“我不信这孩子没个良心,未出娘胎就要闯祸。”

王潜说得像是命令,把小舟尚存的几分心气也灭了。索性作罢,再等几日。

此后,屋内气氛不免有些闷闷的,夫妻二人只相对看,未多交谈。直到傍晚热气渐散,小舟想着连日为肚里这个倒少分心给女儿,自愧不忍,便起身要往女儿房中去。

王潜少不得相随扶持,将出门之际,小舟又想起上回女儿喜欢的一个布偶落在房里,让王潜回头取来。因都在这院里,不过二三十步,小舟便先行去,然则眼里打量着前头,肚子隆起又遮着脚下,一时不慎,脚未抬过门槛,一下子绊倒在地。

王潜那头才把布偶抓在手里,听得“咚”一声闷响还以为是外头掉了什么东西,怕砸着小舟赶紧奔了出来。谁料,他只见小舟整个人摔在廊下,面色发青,裙下流出一滩血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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