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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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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晚上的舞会灯光照彩陆离,蓝紫色幽暗的灯光直射下来,在场的人都穿着礼服,和自己的舞伴在舞池跳着支舞。只有陈晔平出来穿了件松松垮垮的裤子,早上回家衣服也没换,坐在沙发的角落里,举着一只高脚杯,目光望向舞池中央跳舞的人。

唐琪从刚才为止就一直不停的在和人跳舞,偶尔走开拿过一杯蓝色液体的酒,全喝下去之后又开始跳舞——她好像跳得不亦乐乎,虽然脚步已经看出来明显有了醉意。那个外国人走后,她就和同场的男同学搭舞,有时她忽然转过身的时候两颊带红,唇上的红色更是妖艳,她笑着转圈,眼里仿佛有星星。

两场之后,吴真真这个女主人下得场来,见陈晔平坐着发愣,想他一个待着难免无聊,就过去说:“你在看什么?”陈晔平的视线从远方拉回来,饮一口酒,只道:“这家舞厅不错,水果和酒都很好,只是半天没吃东西,我都饿了。”吴真真说:“这有什么难,对面有一家面馆子,我请你吃面啊。”陈晔平道:“可以吗?你这个主角走了——”吴真真不等说什么,一把拉着他往外走,只说:“吃个面很快的。”

舞池里跳舞的唐琪恰巧看见陈晔平和吴真真往门口走,心里掩饰不住一股酸意,还有一种五味杂陈的感觉涌上来。

这是一家老字号的面馆,位置正好在舞厅对街,晚上的生意好得不行。客座间只剩角落里的一张桌子,伙计上去擦了擦桌子。他们两个人坐着,吴真真显是常客,开口点了一碗青椒牛肉面,正要问他想吃什么的时候,陈晔平自己要了一碗鳝丝面。

从这可以看到米兰高舞厅外五光十色的招牌,两张大海报贴在墙上,很是引人注目。

陈晔平说:“这家店地段不错,你常来?”吴真真两手放在桌子上,说:“是啊,我身边的朋友经常来这吃面,味道好面筋道价格实惠。”陈晔平道:“现在这样的店难找了啊。”吴真真说:“他们家的面快十年了还是那个价,闽恩的人都知道。”

旁边桌的人埋头吃一碗面,大号的罗碗里用筷子挑着面出来,然后就着面汤喝下。不过这一桌叫的是很辣的面条,客人吃的脸红扑扑的,辣子味飘散出来。

伙计把两碗面端上来,吴真真拔出筷子,她最喜欢吃青椒牛肉面,所以大口挑了两下,吃下去。陈晔平有大半年没吃过面了,鳝丝面的味道也非常好。他看着吴真真说:“你很喜欢吃面吗?”吴真真把嘴里的面吞下去,说:“我只喜欢吃青椒牛肉面,经常和我的发小来吃,她也爱吃青椒牛肉面。”

陈晔平胡乱塞了两口就把面吃光了,擦了擦嘴说:“你刚才就提你的发小,不过这次你办聚会她都没有来,你在她心里也不重要嘛。”

吴真真皱着眉头,辩驳着说:“你懂什么,她胆子可大了,我告诉你,白天的学生□□里就有她,只不过她怕她家里的人知道,急急忙忙地就走了……”

陈晔平问道:“今天到底为了什么□□?我在山上一个多月都与世隔绝了。”吴真真吃下一口面条,说:“听说西区的原督军与俄国人做了交易,签了秘密协议,这两年北区严禁西药入市,可上位督军却将西区的供药入口秘密与这帮俄国人做交易,赢取暴利——要光是这样就算了,据说俄国人供给的一大部分药是假的,那些病急乱投医的病人买了去,病更加严重了。而且还涉及到几所学校,这人越来越多,最后实在瞒不住了,原来那位督军已经被押去北区监狱,这两天新上任的督军不知道有没有表示……”陈晔平道:“外国人占领北区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上任督军还敢做那种交易?”吴真真吃完了,擦了擦嘴道:“见钱眼开呗,这世道谁不爱钱?”

陈晔平往后一靠道:“我呀。”吴真真笑说:“那是因为你家是开银行的,天天见着钱。”陈晔平解释道:“你别误会,我家是开银行的没错,可我从来没进去过,反正我不爱财。”吴真真忽然把身子靠前,好奇问他:“那你贪色吗?”陈晔平糊掩,说道:“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我爹巴不得我立马回家娶个老婆安分的过日子呢。”

吴真真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睫毛扑扇,认真地说:“如果让你娶一个女人你想娶谁?”陈晔平觉得吴真真有点奇怪,想了想道:“我身边的女人多了去了,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出来。”吴真真说:“譬如……唐琪?”陈晔平惊讶地问:“你怎么想到她了呀?”

吴真真如实回答:“不然你把她带来作什么?而且你刚才喝酒的一直看着舞池中央,不是看她吗?”陈晔平的眼里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常态,只道:“我是在看她,但我只把她当妹妹,她喝了那么多酒,万一出了什么事少了一根头发丝,她家里人不得找上门让我负担她终身?那我可就惨了。”

吴真真只说了一句话:“风流浪子不是浪得虚名的。”陈晔平忽然直起身子道:“哎,这是以前上学的时候别人胡闹给我加上的名号,怎么如今还提这事儿?别再四处瞎散播,我可比不得那些交际场混熟的少爷。”吴真真哧哧笑出声:“得得,我再也不提了。”

二人一说一笑,走回舞厅,那五光十色的灯牌的光影直直照射在地面,舞厅里传出来的声音自是热闹,但是夜深了,街上人影稀疏,极其孤落。

唐琪喝多了,趴在吧台桌上,身边一个男人跟她讲着什么,唐琪好像不愿搭理,最后还推开了那个人,说一句:“我不要你,走开!”就扶在手臂上,她的肩膀在抽动。那个男人再次走到她身边,正被走进来的陈晔平看见,陈晔平走到面前,什么也不问就道:“你要干什么?”一下拿住那个男人的手臂。

吴真真跑过来,那个男人是她的男同学,她说:“庆山,发生了什么?”庆山顿时无奈不已,说:“我冤枉啊,我什么也没干,是她拽着我不让我走。”

唐琪果然拉着他衣服的下沿,她却不知为何哭了起来,越来越大声,像是受了什么委屈似的,口中喃喃低语。她忽然大叫一声,“陈晔平——”

唐琪满脸熏红,眼妆都花了。吴真真只道:“她喝了不少,还是先送她回去吧。”

陈晔平给唐琪收拾残局,只听唐琪不断地喊他的名字,吐着一股酒味。陈晔平还是有些抱怨的,扶着醉酒的唐琪,叫了辆黄包车,费力的把她弄上去。吴真真帮忙送他们到门外,看着黄包车越走越远,直到没入深黑的巷子里头。

唐琪上了车却变得安静了,忽然她趴在车扶上,样子像是要吐。陈晔平毫无防备从身上摸出一块手帕,只道:“你忍着点儿,你说你喝那么多酒干嘛,我怎么向你家里人交待,你怎么回家?”

这么一说,冷不防唐琪忽然呜呜咽咽哭了起来。黄包车夫在前头拉车不知状况,不过他拉过的客人千百种,这种事情也见得多了,就不觉得新鲜了。

陈晔平最害怕女孩子哭了,他平素能说会道,这一下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缓缓地说:“你哭什么……是我把你带到闽恩的,要是万一出了什么事儿,我怎么说得过去?你那个爹妈也不是吃素的……”

唐琪哭的愈发厉害了,吐了几口清水之后一头栽进他怀里,拽着他的衣服。这让陈晔平觉得奇怪,想必她是受了什么欺负,于是便说:“是不是刚才在里面有谁欺负你了?你说出来。是不是那个金头发的老外?”说着就要叫停黄包车。

唐琪的眼睛红红的,在黑暗里泛着两点光芒。只是狠命拽住他的衣领,夜风拂过,两行眼泪干了又从眼眶里流下来,嘴里的话含糊的听不清楚。

陈晔平拍了拍她,她只微微动了动,好像睡着了,声音呢喃低哑。

可是她只喝了十几杯低度数的调配酒而已,原来在交际场合喝惯了酒的人,这么一点酒就醉了是很不寻常的。

其实她只是想让自己喝醉,才能把心里的话说出来。

司机还在那里等着。黄包车一停,陈晔平就把唐琪扶下车,她把身上的重量都负在他身上,这时她迷迷糊糊的随他搀着自己。终于到了一柱路灯下,昏黄的光线打下来,这小小的区域在周遭显得极其明亮和孤寂。

唐琪蹲在地上,紧紧抓着他的衣袖,好像他能随时飞掉一样。她的眼睛肿着,声音没有那么清亮了,她说:“我下个月……就要去留洋了……去英国……还有可能一去就不回来了……爹让我和姑姑一起待在英国……”

唐琪的姑姑自二十岁嫁给一个华侨后,长居在国外快十年了,一年里大多是靠寄书信联络。这回她的父亲特意写了一封长信给远在英国的长姐,信里希望女儿能在国外取得好学业,如果可以,也希望她能就此在国外生活。姑姑为了帮助侄女,通过她那里的朋友联系了一所当地有名的学校,唐琪在国内上的就是有外国人的国际学校,洋文不必说,只要过去办入学手续就行。

陈晔平只道:“这不挺好的……怎么没听你讲起?”唐琪道:“我来你家就是打算告诉你的——可,可是……”她伸头呕了两次,陈家的司机已经见到二少爷和喝醉的唐小姐在路边,就想上来帮忙。陈晔平示意对司机摇摇头,司机也就站在那不动了。

唐琪又说:“什么挺好的,我再也不回来了……你再也看不见我了……这很好吗?”陈晔平被她揪住衣领子,勒住颈子喘不过气来。他握住唐琪的手腕,试图让她松开,他道:“好好的留洋机会有些人一辈子都没有呢,我替你高兴。”

唐琪深深的看着他,眼睛迷离,眼泪含在眼眶只看得见一双星星般明亮的眼睛,她说:“我要你跟我一起去。”陈晔平才正视她的眼睛,好似在确定她是不是真喝醉了,他道:“傻话,这又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

唐琪抓住他的胳膊,她吐字清晰,急切地说:“我可以让姑姑帮你,外面的世界很大,国外有很多国内没有的东西,反正你家也不差这点钱。”陈晔平觉得她喝醉时的话大胆,可她的神态又不像,眼睛炯炯有神透着异样的光彩,好像在期待着什么,他说:“可我……从来没想过。”

唐琪咬住嘴唇,一滴泪落下来直到唇角,她道:“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你是不是喜欢吴真真……”陈晔平道:“你怎么会这么想?”

唐琪松开手,一下子站了起来,声音响亮的说:“你们两个跳舞的时候我什么都听见了,你说你羡慕她能出国做交换生,恨自己没有这个机会,如果自己也能去就好了……”

陈晔平听了之后笑着站起来,只道:“我说的那是客套话,这你也较真儿。”

唐琪身子摇晃,摇摇欲坠的要倒下去似的,陈晔平伸手去搀住她——可没想到唐琪从包里拿出一块怀表,金色的链子绕在她手里,怀表金色的漆身在灯下闪着光芒,她把怀表打开,里面镶着缩小的一面相片。陈晔平清清楚楚看见里面那张照片,再也说不出话来。

唐琪说:“这是我们十一岁时的照片……也是你唯一一次跟我合照,还和我站在一起……我一直珍贵的保存到现在。以后你就总是和别的女孩子在一起有说有笑的……我心里很不好过的啊!所以我总是想尽办法吸引你注意……你怎么就是不懂!”

陈晔平想说点什么,至终还是闭了嘴,只得就此妥协道:“晚上冷,我什么都答应你好了吧,别待在这了。”

司机很有眼力,上来帮忙一同把唐琪扶进车子里。

唐琪在车子里依然揪着他不放,嘴里重复念着:“我要你跟我一起走……一起去……”她手里拿捏着那块怀表,松松的握在手心,遥遥要掉下去。

陈晔平俯身捡起掉了的怀表,黑暗中的表身再也显示不出那种刺眼夺目的光芒,唐琪仍旧一只手拉着他,他只得说:“行行行,我什么都答应你。”把怀表原封不动的放到她的包里。

司机就近找了一家旅店,难得的这么晚了还亮着灯火。迎客的是一位中年女人,盘着髻,暗色的开叉旗袍,提着一盏煤油灯。

一进去时就发现这家旅店有点年头了,墙上的壁纸翘角脱落,光线不足。几个人上去踩的楼梯登登响,好似楼板都在震动。

好不容易把唐琪放到床上安顿好,忽然陈晔平掏出钱来给老板娘说:“她喝醉了,刚才吐了好几次,你帮忙把她弄到浴室里洗个澡,换件衣服,这是感谢你的。”

老板娘见到贵客一下拿出好几张百块钞票,顿时笑颜如花,欣然答应,收下了钱。

陈晔平走进自己的房间,狭小的四格间,床上被褥叠得整齐,只有一扇小格窗。这间房间因着光线不足,给人一种压抑的感觉顿时扑面袭来。可是却在空气中闻见淡淡的栀子花香,向窗台一看,那一盆晚香玉凭着月光泛着隐隐白芒。

浴室在拐角口,老板娘把浴缸放满了水,门的最上口有一块长方形的磨砂玻璃,开着白明灯。

老板娘找来自己新做的旗袍,碧青镶金丝的倒大袖,她还道:“这件衣服原是我托人让新丽的裁缝做的,但是尺码小了,夫人穿着一定合适。”给陈晔平看过后就哒哒地进了浴室。

陈晔平明白老板娘一定误会了他们是夫妻,但也不做解释,在门外等着。唐琪似乎洗澡也不老实,只听浴缸里的水扑腾有声,最后终于安静下来。

老板娘开了门,唐琪洗完澡后脸蛋红扑扑的,老板娘把她弄出来,陈晔平道了声谢,把唐琪抱回房间。给她盖好被子,掖好被角。老板娘不知哪里搬来一个暖炉子,放到床边,只说:“这屋子冷,刚洗完澡的人受了凉容易感冒。”唐琪昏睡过去,却一直喃喃自语,陈晔平离近一听,听到她叫的是自己的名字,随即答应一声:“我在呢。”

老板娘站在门口,嘿嘿笑道,用劝慰的语气说:“是和夫人吵架了吧……这种事我见的多了……”叹了口气,“我家那口子在的时候隔两天就吵一次,以前他还在的时候从未想过他会这么早就走了……你们还年轻,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要珍惜眼前的生活。也别动不动学现在的人要离婚……我看你夫人是很爱很爱你的,我给她洗澡的时候她还在念着一个人名,你姓陈吧?陈夫人喝了很多酒呀,夫妻俩吵架都是床头吵架床尾和,有什么事都要商量的呀。我看你出手阔绰,生的也好的呀,夫人又是这么一个大美人——”

陈晔平再也听不下去了,老板娘一定是以为他们夫妻吵架所以才要了两间房,他打断老板娘,只淡淡说:“我把她当妹妹。”

老板娘僵了僵,一时说不出话来,良久只装作咳嗽两声,下了楼去。

唐琪安然入睡,坦然的阖着双目,眉毛颦松,转个身自己把被子往上拖了拖。

陈晔平这时才敢慢慢站起来,环望四周,一盆洁白的栀子花放在角落里,是它散发着淡淡的芬芳。房间里的窗户螺钉生锈固定不牢,无声无响的被风推开,月光洒进东北角,大街上空无一人,无味的风的气息吹进房间,他关牢窗户,无意又看见那盆栀子花,开着四五朵花,还没有绽放完全。

白的像夏天横铺在河池里的朵朵莲花,触及指尖顿有余香。又让他猛然想起白天街上□□的学生,穿着白衣衬衫,无数张热血的面孔,衬衫浸了汗,紧贴着皮肤,却在无意间,他的手穿过一头乌黑的长发,就像天空飘起的白纸,乌发绕缠丝,他的手上却留下了淡淡的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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