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1/2)
金光瑶醒来时,人已经到了蓝府。
腹中压迫了他七个月的累赘经此变动不见,他觉得浑身一轻,心中却也慨然——到底把孩子揣了七个月,说没有感情却也是不可能。他自知怀胎七月冒此危险,性命攸关怕是五五开,却还是赌了一把。温情能让骨血几乎祭尽的人吊着命,又能把筋脉皆毁的人从阴曹地府拉回来,救一个怀胎七月的孕妇估计也不成大问题。
最终结局是好的,那便足以让他欣然。
他侧过头打量了一番,认出这是寒室,心下安定,看来蓝曦臣早就把他接回蓝府了。他没有力气起来,浑身疼,只能躺着。
对聂府的事情金光瑶没剩下多少印象,被聂明玦从几十层台阶上踢下去后,基本上就痛得失去了意识,连蓝曦臣什么时候赶到的都不甚明了。他也没什么力气思考其中关节——明是睡足了醒来,却疲倦得好似打了场仗几天几夜不曾合眼,于是又阖上眼沉沉睡去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现在可好,让筋脉彻彻底底断了。”温情低头给蓝曦臣解开腕上绷带重新上药,耐心解释道,“三年内,能不动剑便不要动剑。等养好了一点再说——另外我还得再说一句,你这伤是要影响晚年的,到时候痛得半死,还是因为年轻时不要命。”
蓝曦臣低头笑着挨训,想起什么似的,有些苦恼道:“阿瑶睡了整整两天,还没醒。”
温情摆手:“睡足了就醒了,只是身子虚要好好养着。你们府里的医师也会开补药,我就不管了。只是毕竟是怀胎七月从台阶上滚了下来,估计会有后遗症,以后身体不禁风,易得病,你做夫君的看着点。”
蓝曦臣沉默半晌,才低声道:“会注意的。想来是我疏忽,才会酿成此等——”
温情打开药盒,奇怪道:“泽芜君,你这人倒也奇怪,虽说是你夫人出了事情,但你怎么把责任尽往自己身上揽?我匆匆赶到聂府时说的几句气话,难不成你还真往心里去了?”
蓝曦臣愣了愣,摇头笑道:“非也。我自知似乎还是对阿瑶未尽我所能之关切。”
温情倒也不说话了,低着头给他扎针放掉淤血,重新上药缠绷带,半晌才默然道:“聂府那二公子,总该找个人去开导开导。昨天魏无羡去问他打算怎么处理尸体,他坐在棺材前一句话都不肯说,硬是把事情又拖了一天,真能磨——自己的半条命不想扔掉,可又不想让赤锋尊分尸。”
蓝曦臣静静道:“怀桑自己的家事,旁人也无权干涉。”
温情叹气:“是了。他现在要处理这么多事情,怕是捉襟见肘——话说含光君呢?这几日总不见他,回来后若知道了这些事情,怕是也要吃惊。”
蓝曦臣道:“前五天让他去处理姑苏本家的一些事情了,估计还要三四天才能回来。”
说话间,蓝景仪敲门探个头进来,俏皮笑道:“宗主,医师,吃饭吗?”
温情把绷带的结绑好,关上药箱起身拍拍手:“的确是饿了——但听说你们蓝家的东西清汤寡水吃着发苦?”
蓝景仪有些不好意思:“……是、是的。”
温情点头,怜悯地看了一眼蓝景仪:“那我自己回江府吃饭去,不用送我了。”
蓝曦臣吃完饭,照例去寒室看金光瑶的情况。
守门的门生还在小鸡啄米打瞌睡,见宗主来了,立刻把腰背一丝不苟绷直,蓝曦臣微微一笑,想着他们站得也累,便让他们下去休息了。
寒室寂静无声,安神香寂寂燃着。偶有一两声翠叶藏莺掺在游丝中,也仅是几声,片刻便消弭。
金光瑶听到声音,重新睁了睁眼皮,见到蓝曦臣正在给墙角的香炉换香,他便半睁着眼,细细喊了声“二哥”。
声音不大,蓝曦臣却听清了。
手里的香炉差点没拿稳,他却还是定下了心神,把香添好了才有些着急地走到床边。
金光瑶气色差,嘴唇发白,目光没什么神气,连着声音都带着细若蚊蝇的哑。他睁着眼睛看着蓝曦臣,弄了半天却没有下文。
蓝曦臣坐到床边:“阿瑶醒了?浑身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金光瑶没有回答,兀自失神。
蓝曦臣继而温和道:“阿瑶饿不饿?”
金光瑶仍旧是愣愣看着他,面无表情,半晌,才仿佛是找回了知觉,有些难以接受开口道:“……我没想过……孩子都……都七个月了……我没想过……”他微微皱了皱眉,泫然欲泣的神色,眼角却倔强,没有一丝泪光,只小声嗫嚅道,“是我错了……二哥……”
蓝曦臣替他理了理贴在脸角的鬓发,语气温和:“不是阿瑶的错。”
金光瑶皱着眉,把头偏到一边去,最后才算是勉强笑了笑:“二哥,我以为我要死的。”
蓝曦臣僵了僵,恐是聂府的事情在金光瑶心中阴影太大,醒转后没缓过来,一时仍旧心有余悸。他顿了片刻,安抚说:“有我。”
金光瑶闭上眼,复又睁开:“……对了……大、大哥呢?他怎样了?”
蓝曦臣沉默了会儿:“走火入魔……去世了。怀桑已经哭了两天。”
金光瑶蹙了蹙眉,细声道:“我浑身疼。”
蓝曦臣不敢轻举妄动,金光瑶浑身疼也不知道是疼到何种程度,便即刻出寒室去喊医师来为金光瑶诊断。
金光瑶躺在床上,连睁眼都嫌疲倦,却又伴着痛,便模糊且清醒。他看见墙角香炉一缕游丝若有若无地漂浮,浅浅安神。
聂怀桑到底是在第四天的时候终于决定把自己一半的命给献出去——要是他再不做决定,封印不稳固,到时候怕是连祭命都无法安抚魂魄,还是越早做决定越好。
这件事金光瑶也只能道听途说。他身子虚,连床都下不了,勉勉强强坐起来的时候背后还得垫个软枕,背才不会显得那么疼。
温情每天都要来给蓝曦臣换药,顺带着每天瞧一回金光瑶。
金光瑶知晓蓝曦臣筋脉又断了一回的事情后,只是沉默无言,蓝曦臣在一旁站着,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却是温情一边替金光瑶把脉一边转了个话题:“敛芳尊,你腹内有旧伤。”
金光瑶点头,倒也不回避:“琴弦。”
温情好奇道:“何时取出的?”
金光瑶:“有了身孕之后。”
蓝曦臣忽而道:“也就是说……在那之前……”他脸色有些白,“……一定是疼。”
金光瑶淡淡笑了笑:“我,我当初认祖归宗进宫,很多人都想对我不利,我初来乍到,什么人都不认得,天天担惊受怕。那时候我枕头底下藏匕首,腹中埋琴弦,恨生也是一直躺身侧从不离的。”
温情没再多说什么,这件事蜻蜓点水,便收口不再提起。宫廷的事情,她知道得越少越好,知多错多,糊涂一些点到为止便好。她为医者,救人第一,并非想要刨根问底把一些不该知道的事情都弄明白。
蓝曦臣也不当着温情的面细问,沉默半晌,才有些抑郁道:“……以后莫要这样做。”
金光瑶靠着床背,有些虚弱地笑笑:“好。”
聂怀桑在第四天听魏无羡的话把祭坛搭好,第五天在祭台上祭去了半生命脉,第六天赤锋尊封棺装殓,之后守灵三日,第九天下葬。
“那孩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差点没把最后半条命也丢了。”温情低头捧着蓝曦臣的手腕看了看,松了一口气,“伤口淤血清得差不多了,以后我每隔三天来一次就好——哭得真的是难过,不仅是为了赤锋尊,估计也是为了他那半条命。”
蓝曦臣点头:“是。”
“最近我江家聂家蓝家三头跑,倒是我最忙,没个清闲。”她半开玩笑似的抱怨了几声,话头一转,“敛芳尊最近好些了没?”
“心情不怎么好。”蓝曦臣道,“虽总仍是笑,我知他开心不起来。阿瑶他,约莫是很喜欢死去的孩子。”
“虽说送灵的时候泽芜君你去了,守灵那三天却只是派了两个年轻小辈去,”温情把针扎上去,“你这样让聂二公子怎么想?”
蓝曦臣淡淡道:“阿瑶离不开我。他最近情绪不怎么稳,说到底,”他蹙了蹙眉,“孩子也是因为……因为大哥走火入魔才没有的。怀桑这点应该也明白。”
“我只是怕自此你们二家生分了,本来结拜时三人感情多好。”温情摇头,“聂二公子看着就不擅长宗务,宗主之路道阻且长,以后困难多着呢,你别因为这事就不肯帮他。”
蓝曦臣笑了笑:“自然不会。”
温情点点头:“泽芜君的气度自然是极佳,昨个儿我看敛芳尊脸色比以前好了点,食谱也是大补,只是这些日子躺床板估计腰都要断了,让他下床稍微走走路散散心,泽芜君你扶着,仔细别摔。”
蓝曦臣点头:“记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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