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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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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二三日,木屋门开合几次三番,一些闲杂人等进出其间。金光瑶靠着角落墙壁沉默冷眼相看。无非几盏烛火新添而已。有时是来送三餐要食,还有一次比较特别,搬进了一个乌黑大罐,悄无声息沉沉闷闷,估计重量不轻,也不知道放了什么东西。

聂怀桑似乎不打算取他命。这些天没有多少严刑拷打,再加上当日没进心口的一剑已让他元气大伤,金光瑶对自己的处境倒也不太悲观——终究聂怀桑不打算杀他,皮肉之苦暂且捱得住。只是自己身体状况不佳,不敢贸然冒险在人眼皮子底下借机逃跑。

他在心里计算着时间,被困囹圄之中,短期无法逃脱。金光瑶弄不明白聂怀桑把他扣在这里究竟要做什么。

聂怀桑再进来找他时约莫是凛冬清早,门打开缝时一道白蒙蒙的光,外头日色还未升起,仍带些黑黢黢的紧迫意味。金光瑶侧目偏过,无波无澜静静地看着他。

聂怀桑手里拿着锁链钥匙,身后跟着几个暗卫。就见聂怀桑把钥匙往身边暗卫处一扔,漠然道:“解锁,带人出去。”

金光瑶被解了锁也仍是靠在墙壁上不肯站起,几日不曾开口,声音带些哑:“不怕我跑了?”

聂怀桑淡然一笑:“你跑不掉的,跑出去被人瞧见,只怕是死得更快。”

金光瑶便笑了,拍拍衣上灰尘,偏过目色时霎时温和款款,已然了解他此番意图,便横插一句:“不必更衣沐浴再去祭拜赤锋尊?”

“如此说来倒很是。”他知晓金光瑶聪明,只不轻不重把手中扇骨往金光瑶胸口伤处一点,看到金光瑶因痛而面色煞白,便及时收回手,改而敲了敲他的半边肩膀,侧目对身边人道,“速度些。”

凛冬清早极冷,金光瑶元气大伤后便是更不经冻。聂怀桑修为也不好,御寒能力差,便身上裹一件狐裘手里抱一个小汤婆暖身暖手。驱灵力御剑而行容易被人察觉,再者路程也不算太远,聂怀桑便打算坐马车去。

清清冷冷的大街上没有来人过客,御马驱车在街巷里前行的车轮滚动声显得尤为清晰。浸在晨雾中的墙角画壁青苔绿得几乎要拧出水来。

金光瑶身上披着一件白孝衣,一身缟素坐在后面另一辆马车里。他身边左右各一名暗卫看押。聂怀桑估计是想冻一冻他,没有给他安排一件大衣。金光瑶揉着手,心想到时候在聂明玦墓前这一跪就要跪不知道多久,多半要生病,便暗暗骂了一声。

驱车约莫仅小半时辰便到地方。聂怀桑跳下马车,手里仍抱着他的汤婆,只一下车就觉寒意逼人,加之又是杳无烟火气的陵墓地,就更显阴冷。他抽出一只手揉了揉发冷的脸,转身正见后面金光瑶被人半押半扶下了车阶。

一路走去阴气森森,陵园鲜少有人拜访。聂怀桑轻车熟路,一路走去眉头也不眨一下,只是鼻尖冻得通红。这段路他是闭着眼睛也能走完的。

步至陵园深处,见一围柏松长青亭亭如盖,墓碑无声,碑文上写生平轶事。最后一捧土掩而已。

金光瑶缓步走上前,也不等聂怀桑发话,自己先在聂明玦墓碑前五步路之地跪下了。

聂怀桑把汤婆交与身边人,走到最前面俯首低声与墓碑交代了几句话。

“我把人带来了。大哥,你看看,你要是满意了,就安心上路。

“你这生活得短,来生一定福寿绵长。

“到时候也不要名扬天下了,浮名万千终究比不过苟且偷安。”

……

他这些话声音说得极轻,纵然是金光瑶那么近的位置也听不见。更像是他自己的自言自语。隔着一块冰冷碑石,日日夜夜寄托着情绪的一缕孤魂,还有那些难以偃旗息鼓的恨与怨。

那日魏无羡搭高台祭鬼魂,阴风猎猎,长剑风华挑符咒,烈酒浇灌。等坛火燃尽,他在台下哭红了眼;为聂明玦,也为自己。从此前路漫漫只他一人,无至亲,失血肉。虽说认着蓝曦臣金光瑶为兄长不至于落到孤家寡人的地步,这官宦的位置也是保住了,但到底朝局风云变幻,他一人对此一窍不通便寸步难行,口口声声喊着兄长的都是外人,心里始终隔着一层墙,终不似当初年少,章台柳下秋千荡。隔世经年天地几番轮转,这结局究竟是要如何收场,也莫去胡想瞎猜。无论如何,他也再回不去了。被钉死在了这里,便是一条路走到黑。

金光瑶吹寒风有些冷,双膝也跪得发痛。换做是早年,这些皮肉疼自然不在话下,可如今他养尊处优惯了,一下子就有些受不住。便听前面聂怀桑冷声道:“把人按着,不许动。”暗卫听命把他重新按实跪在地上。

聂怀桑沉默望了大抵有一炷香时间,便回身走到金光瑶身边,跪下朝着墓碑重重磕了一个头,便起身扶正冠冕,拍了拍膝上灰尘,垂眸对金光瑶道:“我知你无悔意。既然如此,那便跪着。”

金光瑶跪了足足一个半时辰,受了一个半时辰冻,回府后发了高热。

聂怀桑喝着他的茶,手底鉴赏着一幅底下小官小吏为巴结讨好他献上的山水图,听罢头也不抬,继续看画卷上头留白勾线妙处,只道:“先看着,没死就行。”

来传话的暗卫道:“高热不退,恐怕会烧坏脑子。”

“那样岂不是正好?幻蟒都不用了,”聂怀桑冷笑一声转身,“去,把那瓦罐的盖子掀开,我还愁着怎么让他看到那东西呢;如此趁他脑子不清醒多看上几眼,不看也得看,逼着看,把手段用上。”

金光瑶不是太有节气的人,但贵在聪明变通圆滑机灵;他生平最爱不过是愚人把控,曾几何时让他也疯个彻底,恐怕是比死还难受。毕竟是那么聪明一个人。聂怀桑心中有些快活,却好像又没有那么快活。他把画卷收起来往桌边一搁,转而下头有人来传话说泽芜君今日已回京城。

“来问我要人?”聂怀桑揉着手若有所思,“到时若他来访,就闭门不见。”转头又把话吩咐下去,“口风捂严实。金光瑶要是被人劫走了,你们就提头来见我。”

蓝曦臣一路走得并不快。聂怀桑仅花半天一夜就能像条鱼一样滑回去,可蓝曦臣途径隐安山时,还小驻片刻重访抱山散人。

彼时抱山散人正在庭中小憩,石桌上茶杯雾气氤氲袅袅,上有落梅飘转沉杯盏。白色寒梅凌冬而绽。蓝曦臣立于庭外,拱手道:“弟子前来叨扰师父。”

抱山散人正与自己对弈,恰逢举棋不定,一听知是蓝曦臣来访,便袖手颔首:“听闻你提剑入疆场。”

蓝曦臣道:“是。”

“武功尽废可有?”

“未曾。”

“心绪乱如麻可有?”

“有。”

“如今可觉清明?”

“虽有,却不甚明了。”

抱山散人听罢微笑:“尚可。不必入庭与我饮杯盏再做拜别。你既有要事在身,自当一路奔赴。”

“弟子愚钝,仍有一事请教师父。”蓝曦臣仍旧拱手作礼,却依照她的话,不曾踏入庭院半步。

抱山散人道:“你且说。”

“当日师父所言忘与不忘,实非忘却,却是忘却。”蓝曦臣终于抬眸正眼看着抱山散人,“不是要忘记他,而是要忘记他所有好坏,如是可否?”

抱山散人把杯中茶尽泼:“你自去斟酌。”转眸搁盏微笑,“此身归你所有,留尘与否,仍应在你。”

蓝曦臣听罢便与她作别:“弟子告退。”

庭院重又寂静,故园无声。抱山散人泼去冷茶,重又喊人换温酒来。是非自在心间,来去由意。春意来迟,满庭仅有枝头腊梅抱香。她抿唇轻笑,信手折下庭前一枝白梅,召来一只信鸽,命它衔去寄到远在京城的蓝府。

帘外雨潺潺。蓝曦臣打着帘子看车外风景。他身体不佳,归途上便放弃御风前行。冷意钻进衣袖里,像无数针在扎,冻到麻木时没有什么感觉,稍微恢复一点暖意却显得有些许疼,倒还不如不暖。车外荒景萧条,旧叶落尽,新叶还未来得及抽芽;霜雪凝冻,寒气阵阵。

当日抱山散人与他道,你要自己学着去忘。可若非黄泉路途奈何桥上所谓一碗孟婆汤药,他忘不掉金光瑶。从很小的时候就打上了印记。

他见过金光瑶各种模样。狼狈也好金贵也罢,甚至还从入梦散的沉酣中窥见了黑暗过往的吉光片羽。他终然忘不掉,不必多言早已进入骨血。金光瑶不仅仅是他的夫人那么简单。

隐安山山峰处枫林尽头那块无名石碑,没有名姓,静默无声数百年,却是历代掌门散人须领弟子前去叩拜之地。望眼山脚下炊烟袅袅寻常百姓,飞燕衔泥鸳鸯交颈,人间羡艳处一览无余。是之谓大音希声,大象无形。

金光瑶初拜师门,第一日便是去叩拜无字石碑;他领他去。那时金光瑶还小,说他弄不懂那些意思,羽化成仙的祖师爷留下的那些神神叨叨的话他不太理解,蓝曦臣也不理解,他便说没事,阿瑶不懂我也不懂。那时他更不会懂蓝家祖训之深意,人去我亦去,此身不留尘,究竟是为何。

他知晓金光瑶的苦,也开始试图去理解金光瑶的狠毒;但错了便是错了,只是不错他便无路可退,无法自保。这便是两难。

他曾偶尔想起过在入梦散构筑的幻境里,衣衫褴褛神情胆怯的金光瑶;怜。尔后遇他,入隐安山,学剑术,识百家;喜。再者红嫁衣合卺酒,锣鼓喧天昏罗帐;爱。转而机关算尽,一朝翻覆;恨。

抛去那些好坏与权术,忘却尘寰万千,站在他面前的金光瑶,还是他愿意用尽此生去同行的人么?是。那便是了。他松了一口气,像是终于肯面对自己,原来还是爱的。

抱山散人的态度再明显不过——那是你自己的事。

人去我亦去,此身不留尘。便是如此。蓝曦臣此番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哪怕是死呢。然后他想起了蓝启仁,提剑前往岐山,温若寒葬身火海尸骨无存,若他留存尸骨,恐怕也是要落得一个悬尸城门挫骨扬灰的下场,蓝启仁给足了他最后的自尊。而后避世,飘然而去,再不得见。原是这般的,世间好物不牢坚。

回京第一天他没回蓝府,而是直接去造访聂府,尽管天色虽已晚仍是想去,都走到了门口喊门生去通报,聂怀桑推病不见,下逐客令。

蓝曦臣自知今晚恐怕不得见他,在冷风中立了一个多时辰,便只能回去,言说明日再来拜访。

回蓝府换洗沐浴后,他见一只飞鸟落在轩窗外,一枝白梅搁于窗边。跋山涉水而来,枝上暗香几朵还是完好,几朵却零落残缺。蓝曦臣仔细收下,那飞鸟扑棱棱踏着夜色飞走。

次日仍去拜访。后天仍去。大后天仍去。聂怀桑始终不见。

蓝曦臣登门求见第七天,金光瑶已经疯了有三天。他是在蓝曦臣求见第四天的时候疯的。

第三天时聂怀桑正在书房练字,仍旧下着他的逐客令,仍旧让人只把金光瑶的命吊着不要治好;忽有传报说敛芳尊已经疯了。

他收笔若有所思,说,他是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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