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 潋滟惊鸿 > 第六十四章

第六十四章(1/2)

目录

薛洋看了他有好一会儿,才蹙眉笑了一声,见他没什么反应,便索性盘腿坐下。二人一站一坐,隔一道栏,身侧一盏油灯。

薛洋啧了一声,试图让自己看起来还不算太惊讶:“什么时候清醒的?”

金光瑶没有说话,只拢袖静静笑着看他。

薛洋道:“我这次来,要带你离开,你也知道的,如何?”正说话间,牢中换班人次脚步声已经由远及近。他横着眼骂了一声真不凑巧,便听金光瑶道:“这次来不及了,下次吧。”

“三日后我来找你,能不能出去就看下一次了。”薛洋道。

“你若不来呢?”金光瑶问他,像是有什么探究似的,弯起眼睛笑了笑,“在京城中万一你出了意外怎么办?”

说的话真够晦气,这简直和苏涉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太不中听了。薛洋就磨牙阴惨惨笑道:“那你就在这里等死吧,没人来救你的。”

金光瑶倒也不生气,知晓他说的是实话,便只抿唇一笑,等目光落到天牢小道转角处映出的渐近官兵暗影时又一寸寸冷下去。薛洋打算纵身离开,忽而一念生起,反手穿过那道栅栏往他手中塞了一个小木盒子。金光瑶手中忽然捧了一个重量,正觉疑惑,只晃眼功夫,薛洋就在眼前没了影。他捧着那盒子,仍旧坐回牢狱的角落里。

秋后问斩,能够拖到那么晚是该感谢金子轩,不然他如此滔天罪名,应当是要就地问斩的,哪还能拖这么久呢。他这哥哥,说矜傲的确是矜傲,说容易心软又的确是容易心软,说受宠非常也是真话不假,一来二去他也不知该对金子轩抱何情感;但金光善不喜欢他,从小就不喜欢他的,这一点毋庸置疑。明明都是亲骨肉,却非要分个高低贵贱出来。

金光瑶低头把那盒子的锁扣解开,啪嗒一声开了盒,里面赫然躺着一条抹额。他一瞬便了然。许是苏涉托薛洋一定要送来的——他当初焚毁信稿,一封封家书他亲手扔进火堆,甚至最后还把那装家书的木匣子一并烧去了。可终究还是没忍心烧个彻底,心中尚且残存那么一两丝柔软,这条抹额他到底还是留下了,留它在密室里落尘。最割舍不下的,到底还是回到了他手里。是死是生,谁又能知道呢,不到真正死去又怎能盖棺定论。他把那盒子往不起眼角落里推了推,兀自闭目养神去了。他在流光幻影里迷失,浑浑噩噩过了有好一阵子,却也终究要脱离那层流光幻影清醒过来。

蓝曦臣当真是很爱他,是真的爱他的,他心如明镜,比谁都更清楚更明了,龙胆小筑遮遮掩掩的一小段时光,兴许是他最放松的一段日子。可是梦总要醒,他被无数双眼睛盯着,只要他不死,或者那些人不死,这暗潮汹涌就永远无法偃旗息鼓,至死方休。他这样自负又精明的一个人,容不得自己疯疯癫癫走到生命尽头。

天牢每隔两个时辰换一批官兵把守,一日六次。这里头光线透不进来,于是不辨日夜,金光瑶只能数着外头狱卒换班的情况推时间,在地上用手指轻描淡写计数,薛洋能救他出来自然是最好,若救不出呢?当初江晚吟身陷天牢,纵是有天大本事的魏无羡也没能把人劫出来。他心里慢悠悠打了个算盘。

薛洋正好好飞檐走壁走他的道,途经一条狭长小巷,不知为何忽然被一片飞瓦绊了脚,一个踉跄差点摔下去。他心里骂了一声,肯定是金光瑶这个小人又在背后损他,坏心眼太多,让他要遭报应。薛洋骂咧咧落到地上,方想重新跳上墙头去找个客栈落脚处,说时迟那时快,他方欲转身,直觉一柄飞剑裹挟凛冽杀气正直朝他面门扑来。薛洋心说不妙,即刻借着墙力往后一番顺势撑着墙面一个翻身让自己跳上了墙。

小巷尽头慢慢现出一个人影,那人身上鬼气森森,口中念了一个诀,那柄原本钉死在墙面上的剑就又回到了他手中。薛洋看清了来人,心说真是缠上了一个难惹的主,背后也跟着起了一层冷汗。那剑上花纹简洁明了,又自成一派君子风骨,正是晓星尘生前佩剑——霜华。如今用此剑者自然不会是晓星尘。宋子琛抱剑往前走三步,他毕竟已不是活人,脸上尸斑仍是有些明显,却并不太可怖,只是瞧着没什么生气。这是个不多话的主,电光火石之间扬袖凌步而上不由分说就冲上前来,薛洋骂了一声,为避人耳目,也不能窜到人多眼杂的市井,只能抽出降灾和他厮打混战。

宋子琛剑术几乎独步天下,十招下来薛洋渐居下风,出神一刹那,宋子琛翻手挑剑,薛洋心中大喊不好,锋刃已经抵上他脖颈。宋子琛道:“锁灵囊。”

薛洋斜着眼看了他一眼,看似不情不愿模样,从袖中慢吞吞摸出了一样东西,定睛一看却是众人口耳相传闻之色变的阴虎符,宋子琛蹙眉收剑往后飞了一步,薛洋拂袖要跑,却被接踵而来的霜华剑刺中,只一个踉跄跌进长巷里,拖着血迹飞也似的跑了。因是在京城,他不敢有大动作,惊动官兵后恐怕只会死得更快。薛洋心想,老子才不会死在这里,老子还没活够。

宋子琛从地上捞起霜华,顺着血迹往前寻。薛洋拖着伤一路往偏僻的地方跑。最终跑到一条巷子尽头,一堵旧墙,爬满了花。宋子琛随影而来,仍是面无表情,只说那三个字:“锁灵囊。”

半晌无话。

“我给你,你就放我吗?”薛洋看了会儿花墙,慢慢转过身去,他如今倒也不慌了,笑得很是灿烂,“宋道长,你现在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可和世人口中傲雪凌霜的君子雅号相去甚远了。”

宋子琛不为所动:“你合该不得好死。”

薛洋笑了一声,竟真从怀中取出他最宝贝的锁灵囊挑在降灾剑锋上,轻蔑笑道:“我这人不得好死?好哇,我承认的,我就该不得好死的。可你呢,你早就不得好死了,一具凶尸而已,你又有什么好骄傲的,哈哈哈。”

话音未落,宋子琛已剑斩破空像条鬼影一样游弋而来。宋子琛已是死人,又是夷陵老祖亲自复活的凶尸,阴虎符对常人的威慑力在他这里要大打折扣,再加上他的剑术高超几乎无人可与他并驾齐驱,薛洋当真有些紧张,他所擅鬼道并不能应付宋子琛,且他身边无人,无法对他造成掣肘,不愧是当年名满天下的宋道长。

他拼力抵抗了会儿,却终究敌不过要命的一招一式,那锁灵囊自然是被宋子琛抢了过去,宋子琛将剑锋抵在薛洋心口,他道:“你欠星尘的,你也欠我的。”

“宋道长这话让我听了好生伤心,当初一剑朝你刺来的,难道不是晓道长吗?”薛洋笑得眼睛都弯起来,他擦擦嘴边的血,“我只不过,稍微说了几句话而已,他呐,真是善良轻信得让人觉得可怜了。”

宋子琛听罢面色更冷,剑锋隐隐有些颤抖,薛洋笑道:“他对你情深义重,他却杀了你,你说他绝不绝望,他绝不绝望?”便听得他继续戳着旧伤口不肯放,“他当着我的面散魂,他想死?没那么容易的,我就是死,也要——”

话音未落,宋子琛已经一剑斩过来。幸亏躲得快,只是发丝落了几缕,薛洋靠着花墙堪堪躲过那致命一剑,只倦倦笑道:“宋岚啊宋岚,你真可悲。”

宋子琛收剑,脸上隐约露出些悲悯神色:“你真可悲。”锁灵囊已经到手,他心里稍微松了口气。下一刻却听到薛洋打了一个响指,手中锁灵囊竟开始熊熊燃烧起来。宋子琛终于绷不住冷静神色,蹙眉厉声喝道:“你在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在把魂魄烧掉哇。”薛洋咳了几口血,顺着墙滑下去,轻笑道,“啊哟,你还记得江晚吟江宗主吗?他的大半魂魄也是这么被烧没的。见他是这么死的,我那时就想着,哎可以啊,玉石俱焚嘛,防的就是你这种人把他从我手里抢走,”他痴痴盯着宋子琛手里的锁灵囊,从豁口飞出的魂魄在触碰火焰的瞬间灰飞烟灭。

宋子琛上前一步抓着他的衣领把他提起来,咬牙切齿道:“停下!”

“不可能的,”薛洋拍开他,重新跌回角落里,咳血大笑道,几近魔疯,“哈哈哈,宋子琛,我得不到的东西,你也别想得到!”

“你疯了,”宋子琛往前一步,仍旧攥着锁灵囊不肯放,只恨声咬牙,“你若在意他,怎可肆意糟蹋他的魂魄!”

“是,”薛洋笑得愈发开心,他曾想过,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可现在他这副模样,宋子琛绝不会给他一条生路,怕是恨不能也把他的魂魄用鬼火烧得一干二净才好,他仰头嘲笑他,“若你有天大的本事,那你救他吧。”

“你熄灭鬼火,我不杀你。”宋子琛别无他法,只能道,“我放你走。”

“宋道长何必,”他索性又打了个响指,只见宋子琛手中那团黑漆漆的鬼火烧得越发恣意张扬,那团火映得宋子琛以往冰山似的面上裂开的崩溃神情愈发明显,薛洋心中快意便如一个不倒翁,按下去又冒起来,消磨不去,还摇摆得厉害,都说不清是恨多些还是扭曲的乐多些,他便道,“我就没想着活着回去。”

话音未落,一柄长剑穿过他的肩胛骨。薛洋闷哼一声,目光落下去,却并不是霜华,却是宋子琛原本的佩剑,拂雪。

他的声音里含着太多的忍耐与痛恨,尽皆糅杂于冰冷话语本身,他道:“你不配在他剑下死。”

薛洋呸了一声:“那你这把剑就配杀死老子?!你的这把破剑真是好高贵,沾了老子的血,也算是三生有——”

——哗啦。

那句话到底没能说完。斑驳花墙溅满了血,那些绿到发黑的藤蔓上悄无声息偷取着亡人鲜血的余温。此时正值日暮,残阳如血,这孤僻小巷的角落断墙上立了一只乌鸦,并着横七竖八零零落落的树影子映在墙上,市井的烟火气七弯八绕传不到这里,只有乌鸦喑哑的嗓子胡乱叫。

宋子琛定定看了会儿薛洋的尸体,见他没了声息,便把拂雪慢慢收起。他嫌脏,撕了身上衣角一小块布料擦了又擦,怎么擦都觉得擦不干净。他已经不是活人,自然流不出泪来,只是昔年携手共踏江湖的旧友,明月清风,风骨卓绝,如今却落得如此结局,他如何能不痛,无论如何,都合该洒泪一二,敬一杯故友山水不再逢,自此山长水阔人间大浪淘沙几番不仁轮回,他二人再无相聚之日。手中锁灵囊烧得只剩下几片半焦的残锦,多年以来,宋子琛踽踽独行的目标一下子就化为云烟,他觉得茫然又觉得可悲,最后也只能也靠在浸满血的花墙上,独自看日落黄昏。

魏无羡没想到一回京城就会见到宋子琛,他午觉直接睡到了黄昏日落。宋子琛来找他的时候,他是披着睡衣揉着眼睛去见他的。虽说日子一天天暖起来,可到了晚间还是挺冷的。

他靠着大门抱手臂笑问他:“宋道长,此番前来?——”话说到一半,他便蹙眉没了声音,宋子琛浑身血腥味,方才一定是和人打过一场,他便转而问,“发生了什么?”

宋子琛道:“魏公子很久之前所说的可以通过共情来找江家灭门线索的人,如今被我杀了。那条巷子魏公子认识的。”

魏无羡惊了惊,仔细确认了位置,沉吟一番才继续问:“……是薛洋?怎么回事?”

“新仇旧恨,他如今死了,修炼鬼道又与魏公子可以有鬼气共鸣,魏公子用些手段应该就能共情。”说罢,宋子琛转身就走。

“等等,”魏无羡道,“宋道长不再留一会儿么?”

那身影顿了顿,摆摆手走远了。应是不会再回来了。要去哪里也不是别人应该管的事情,管不到的。

魏无羡倒也不多说什么,他人恩怨他人管,轮不到他去操心,转身回屋换好衣服跑去约定的地点。他心里难免要唏嘘,这么年轻的人,和他差不多大的,怎么好端端的也去了呢?虽说他知薛洋不是什么好人,但人既然都死了,总归是有那么一星半点惋惜的。

魏无羡眼尖,看见薛洋袖口露出一样形容熟悉的物什来。他心里隐隐约约有了个猜测,想了想,把那东西拉出来一瞧,正是一块完整的阴虎符。其中一半是他在江家废墟里把废墟翻遍都没能找到的那半块,另外一半恐怕是薛洋自己炼出来的。

他把阴虎符攥好,蹲下去端详了薛洋好一会儿,见四周无人,便闭上眼睛施诀。

温情听人说魏公子黄昏时候出了门,结果到了夜间亥时还未归,这便有些急了,又不知他人跑去了哪里,只能和温宁一起在府邸门口打着灯笼等人回来。到了夜半子时,路尽头终于走出一个人来。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目录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