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1/2)
“你疯了吗?”
“罗维诺,请听我解释...”
“我就知道那些美/国人都不可信!简直不敢相信他们居然如此不负责,让你有这样犯傻的想法。”
“这不是犯傻!这是唯一能救他的机会,而我一个人完成不了……”
“可是你居然要我陪你去?”
“因为你是我哥哥,而且……”
“在这件事情上我绝不可能帮你,不要抱任何希望。如果我让你……”
“你去救了安东尼奥!”
“那完全是两回事!”
“为什么?”
“为什么?安东尼奥是由于不肯透露我们的情报而被盖世太保折磨的盟友,不是被美/国人俘虏的敌人!”
费里西安诺终于平静了下来。他向面前的长凳伸展双手,尽力让自己快速的脉搏和沉重的呼吸平稳下来以冷静理智地思考。午后的阳光洒满厨房,打断了二人爆发的情绪,气氛骤然沉默。费里西安诺知道他很可能到最后也说服不了罗维诺,然而只要有一线希望,他就会去尝试。因为他要见路德维希,即使只有一面,他也一定要见路德维希。
“被哪国人俘虏有区别吗?”
“当然有!”罗维诺吼道。他睁圆了双眼,满腔怒火难以抑制。费里西安诺知道他不会了解,他当然不了解。“那些美/国人不会虐待俘虏…”
“我们怎么能确定路德维希一定会被善待呢?”费里西安诺愧疚地问道。他知道罗维诺还在为安东尼奥所受到的遭遇而伤心,但他如今没有第二选择。“美/国人是我们的盟友,他们自然不会把虐待俘虏这样的事透露给我们!即使他们没有折磨路德维希,他也会被送进战俘营,可能永远也无法再重获自由!你难道不知道吗?他们会囚禁他,直到战争平息,而那一天可能永远也不会到来。最乐观的结果是战争结束后,他被遣返德/国,而我也将永远见不到他…如果是那样……我受不了,罗维诺,我不能……我恳求你……”被费里西安诺尽力抑制住的泪水已然盈满了眼眶,似乎威胁着想要溢溅出来。他咬紧牙关,狠狠地眨了眨眼睛,愤怒地将它们逼退回去。“请帮帮我。” 罗维诺只是怔怔的看着他,像是看到了真正的疯子一般。
“你应该停下来想想你现在想让我去做什么,你想让我帮你救出一个敌人。”
“可他不是敌人,罗维诺,他并不仅仅是一个德/国人,他是路德维希,他是我所爱的男人。他是一个善良正直的人。他理应得到一个重获自由的机会,而不是在俘虏营里苟延残喘地度过余生!”
“如果外公在这儿……”
“好吧,但他不在!” 瑞曼外公于前一天离家,向散布全国的安东尼奥的联络人传递新闻和消息。毕竟,总有人要告诉其他的游击队员们发生了什么。“而且他几个星期内都回来不了,所以你不能把他搬出来阻止我,也不能……”
“这都不重要!”罗维诺涨红了脸,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就算你打破了一切逻辑和规则,冲破了一切阻挠,成功的把他从美/国人手上救了出来,那又怎样?你接下来应该怎么办?你只知道关押他的地点,仅此而已!你不知道怎样去这个地方,你不知道他是怎样被关押的,你甚至不知道将这个德/国人救出来之后该干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
这是事实。罗维诺所说的一切都是事实,不过…“可是一定有……一定有办法……”
罗维诺翻了个白眼,愤怒地转过身。“我不想再听这个话题,你现在完全丧失了理智。” 罗维诺推门进了前厅。费里西安诺快速跟在他身后。
“可是罗维诺,我没有别的选择,而且如果路德维希……”
“路德维希。”
费里西安诺几乎撞上了在他面前突然停步的罗维诺。他猛吸一口气,止住了说到一半的话。一阵刺痛的电流穿过他的身体,他的脚像生根了一般静止在那里。罗维诺也没有移动半步,但终于说了话,声音温柔而平静。“安东尼奥,你醒了。”
安东尼奥双眼无神地瞪着墙壁,他圆圆的深色眼睛带着失落的神色。他困惑地呆立在房间正中央,紧紧攥着那只残损手臂上的绷带。直立的他看上去更消瘦了。距离罗维诺上一次让他成功进食已经过去了三天,上一次说话则经过了更久的时间。“路德维希,”安东尼奥重复道,依然瞪着墙壁。他的声音如死水一般平静。“路德维希开飞机。”
“是的,”罗维诺缓缓说道,小心地靠近了一步。“他是费里西安诺的朋友。”费里西安诺担心地看了罗维诺一眼,但他哥哥的脸上浮现出了小小的,星星点点的希望。罗维诺又向安东尼奥小心地走近一步。“你想吃点什么吗,安东尼奥?或者我们要不要出去转转呢?你是不是……”
安东尼奥没有理他。“我给了他一个灰色的飞机。他用胶水和绳子粘上,然后吊在了天花板上。” 一阵沉默。安东尼奥终于将视线从墙壁上转移,开始空洞地扫视着整个房间。看上去已然忘记了他在哪里以及为什么在那儿。他的视线最终停在了罗维诺身上,眼神稍微专注了些。“你刚刚在大叫。”
罗维诺摇了摇头。“不,那没什么。安东尼奥,没事。” 他又靠近了一步,瑟瑟地向安东尼奥伸出手臂,睁大的眼睛里是近乎祈求的神色。“来,我们去花园吧。”
但安东尼奥的话让费里西安诺开始思考起来。回忆骤然涌向他。之前无意中听到安东尼奥说过他德/国士兵朋友的弟弟是附近基地的飞行员;路德维希提起过他哥哥吉尔伯特在大战前曾有过一个西/班牙朋友;在听到费里透露消息的德/国朋友的名字后,安东尼奥的惊讶与随即如释重负的微笑。费里西安诺的大脑里渐渐涌起一丝怀疑;这个想法听起来很滑稽,但从某种程度上说,还是有些道理。它兴许能证明费里西安诺的最后一丝希望。
“安东尼奥,”费里西安诺安静平和地说。“安东尼奥,你知道路德维希吗?路德维希?贝什米特?那个德/国飞行员。”
费里西安诺忽视了罗维诺警惕的瞪视,怀着一颗砰砰乱跳的心等待着安东尼奥的回答。安东尼奥的眼神从罗维诺转到了天花板上。“他有一个哥哥,是个士兵。”
“是的,”费里西安诺呼吸断续地说道,他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是的,他叫吉尔伯特!”
“费里,”罗维诺警惕地说。
“吉尔伯特。”安东尼奥闭上了双眼,他的脸因为情感的充斥而扭曲,看上去悲痛而苦恼。“我们争吵过。他离开了。我告诉他不要参军……告诉他真相……他不听……从来都不听……”
尽管向费里西安诺睁圆了愤怒的双眼,罗维诺依然尽量保持着平静的语气安慰道:“安东尼奥,一切都很好,那些事情现在都不重要了。”
费里西安诺几乎注意不到他哥哥的怒火,希望的萌芽在他胸中愈长愈烈。安东尼奥知道路德维希……安东尼奥能够帮他……只要他能平静下来,清醒一会儿,只要一小会儿,只要他能回答一些问题……“所以你知道!你知道路德维希!你知道他是个好人,告诉罗维诺,告诉他……”
“费里西安诺,别再说了!”
费里西安诺必须去问,必须将这对话继续下去,他别无选择……“他被俘虏了,安东尼奥,被美/国人俘虏了。你知道应该怎么……你知道怎么……”罗维诺狠狠抓住他的胳膊,粗暴地打断了他,恼怒地对他耳语道:
“只要你敢让他难过,只要你敢!费里西安诺,不准……”
“美/国人对他们的俘虏很好。”安东尼奥缓缓道。“美/国人很好,他们不……不折磨……”他眨了眨眼睛,他的眉毛皱在了一起。费里西安诺正待出口的话语被呛住了,罗维诺将他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些。“不会折断……不会淹……”安东尼奥猛然剧烈地战栗着,紧张地停顿下来,颤抖的手攥住另一只伤损的胳膊。他喘息着深吸一口气,却被一阵剧烈的咳嗽呛得弯下了腰。罗维诺低声咒骂了一句而后快步向他跑去。
“没事的,安东尼奥,是……”
“不能呼吸……不能…”
“你可以的,只要把身体站直就行。”
安东尼奥从罗维诺身边溜走,将颤抖的手放在头上,咳嗽的间隙哽咽着不成句的话语。“不会……不会……淹死……”
“你没有淹死。”罗维诺上前抓住安东尼奥的手,握在他双掌之间。他温柔地扶着安东尼奥,让他缓缓坐在了沙发上,自己也跟着坐在他旁边。罗维诺扯了扯自己的头发,平静地说:“你现在安全了,你和我在一起,你能呼吸,而且你会没事的。”安东尼奥的呼吸开始平稳下来,但他的脸色依旧惨白,眼神依然昏暗而惊恐。他深吸一口气,再一次尝试着去抓住残肢,但罗维诺及时将他的手拉向另一边。
不,不……费里西安诺双手盖住了嘴巴,安东尼奥因为他的询问而回想起了此前被盖世太保折磨的经历。这让他感到恐惧。他们从来都不想让这件事发生。“不要折断……”安东尼奥呢喃着。“不要淹……” 他的肩膀松弛了下来,他那被罗维诺握住的手逐渐瘫软,整个身体看起来摇摇欲坠。
“不,安东尼奥,不!” 罗维诺的声音由于骤增的恐惧而近乎沙哑,但他依然尽全力使语气平稳下来。“看着我,安东尼奥,你不在那里,听见了吗?你在这儿,你在家里,你现在安全了,好吗?” 安东尼奥毫无反应地将头扭开。罗维诺将安东尼奥的头扳回来正对着他,他的声音已经到了恐慌的边缘。“不,求求你看着我,别走,别……” 安东尼奥直立的身体愈加僵硬,双眼游离,毫无神采,无意识地瞪着前方。罗维诺忍不住呜咽一声,双手捧起安东尼奥的脸,绝望地说:“留下来,和我一起,安东尼奥,求求你留下来……”但安东尼奥眼神空洞,面无表情,身体似乎被冻僵了。站在那里的他已然没有任何清醒的意识。
罗维诺沉痛地注视着安东尼奥,整个房间安静得只能听到他艰难的呼吸声——费里西安诺几乎不敢自己呼吸。终于,罗维诺闭上双眼,咬紧牙关,双手紧紧地攥成拳头。然后,他愤怒的目光转向费里西安诺。他龇牙冷笑着,湿润的眼眶里似乎要喷出火来。当他说话时,声音已近乎咆哮。“而你,居然要我帮你救一个德/国人。”
一阵可怕的,令人反胃的愧疚感啃噬着费里西安诺的内脏,逐渐侵蚀着他的大脑。他怎么能如此自私?他怎能这样步步紧逼?他怎能在安东尼奥这星期第一次清醒的时候强迫他回忆起往事?绝望的羞惭让费里西安诺想要尖叫,但与之相反,他低声说:“真的对不起……”
罗维诺生气地擦了擦湿润的眼睛,目光重新转向安东尼奥。他温柔地拂拭着安东尼奥前额的碎发,双手紧握住安东尼奥那只完好的手掌,而后引导着他一起坐在沙发上。“走开,费里西安诺。”
费里西安诺靠坐在橡树边,乡村的气息泛着熟悉的孤独感,绿得过分的草地有些刺人,就连太阳也显得十分不友好。他此前从未在这棵树下感受过让人心头发痒的寂寞。而且如今,他没有别的地方可去。浓浓的思绪每天将他牵引到这里,这片只能容下他和路德维希的小天地。每一天,都是同样的想法,同样的恐惧,和同样难以忍受的期盼。为何这个世界如此刻薄不公?为何这场糟糕的战争让他和罗维诺得以邂逅幸福,然后又猝不及防地将它毁掉。难道这就是命运?这毫无意义,一点都没有。那种无可比拟的安心的感觉,当路德维希注视着他的双眼,紧紧拥抱他时的感觉,再也不会有了。当他的世界里只有路德维希时,一切都如此单纯,如此美好。
费里西安诺拿出了路德维希的照片,呆呆地凝视着。他这样看过这张照片很多次,照片中的形象已经深深地刻入脑海。路德维希直视着相机,表情严肃。他坐在废弃教堂的残垣断壁上,脖子挂着铁十字,金色直发被风微微吹散,英俊的脸上拂散着一缕轻柔的阳光。费里西安诺将照片翻到背面。 auf wiedersehen, sweetheart…难道费里西安诺真的就要这样说再见了?难道他真的要向现实妥协,让路德维希离去,从此用余生来追忆他们曾经共度的时光?那温馨的冬日,美似幻境的清晨,风骤雨狂的夜晚……寥寥几日,却足以用一生去铭记。可为何这寥寥几日,沉你入梦境而又击碎梦境,予你一切却又剥夺你的一切?
费里西安诺抬起头,向远方那被风吹拂的草地望了一眼,只那一秒,他发誓他看见了身形模糊的路德维希,正愈走愈远,愈走愈远……不。费里西安诺摇了摇头,目光重新转向照片,手指温柔地抚摸着照片里路德维希的面庞。费里西安诺会尽一切所能,如果没有人帮助他,他就一个人去。他要让路德维希回来,这是唯一的选择;从相识的那一天,当他感受到那双天蓝色眼睛的注视时,这就是他的唯一。罗维诺会为安东尼奥这样做。“而你,居然要我帮你救一个德/国人?”阿尔弗雷德会为亚瑟这样做。“如果那是他,我会单手掀翻整个德军。”费里西安诺知道路德维希也会为他这样做。无论他成功,失败,或是为此付出生命,答案都与之前费里西安诺第一次考虑到爱上路德维希的危险时一样,从未改变过:如果路德维希不值得他冒险,那就没有任何事值得。
当费里西安诺推开家门时,天色已晚,整个房间昏暗而空寂。他没去检查卧室——安东尼奥大概已经睡了,而罗维诺很可能在陪护他。刀割般的愧疚感再次袭来,在罗维诺再次跟他说话之前,这样的感觉大约会一直持续下去。费里西安诺不会怪罪罗维诺,即使他从此不再理他。他直奔厨房去吃晚饭——但愿罗维诺今晚有胃口吃点什么。最近他和安东尼奥一样吃得很少。费里西安诺点亮台灯,发现长凳上有一只小袋子和一个厚厚的信封。信封表面上有一张纸条。他快速地拾起纸条,不禁倒吸一口气——纸条上的字是安东尼奥的笔迹。
“写下路德维希被关押的地点,放进这个信封里。其余的事情我已考虑好并提前放入信封了。戴上信封去“红葡萄酒”酒馆 (tina Rosso)。找土/耳其人。”
费里西安诺反反复复读了那些文字三十遍。他无法理解——不敢相信它们。他当然知道安东尼奥也有清醒的时刻——偶尔他也会打破过睁眼的休眠状态,说出流畅的话,知道他在哪里,几乎和以前的他一样——但这张纸条依旧让费里西安诺震惊。安东尼奥所听到的和所了解的一定远远超出了费里西安诺的认知。费里西安诺迅速将信封里的纸页取出,飞快地浏览着纸页中的内容,而这让他愈加惊讶。“找一个德/国联系人……谈好价格……大概需要一个计划……” 费里西安诺尽力去相信这是真的。安东尼奥真的在帮助他,即使在受尽了德/国人的折磨后……厨房门突然吱呀作响,费里西安诺回头看了看。
“即使我不陪着你,你也要一个人去,对不对。”罗维诺交叉着双臂,眼神严肃。他瞥了一眼费里西安诺手上的纸页,费里西安诺一瞬间便明白了罗维诺早就知道那些内容。他想知道安东尼奥在怎样的状态下写下了那些内容,想知道他是否为罗维诺而难得的清醒了一会儿,而这正是罗维诺生活的意义。
“是的,”费里西安诺回答。“我一定会去。”
“你可能会死,费里西安诺。你可能会为这个德/国人而丧命。”
“罗维诺,你也可能为了救安东尼奥而丧命,难道你因此放弃了?”
他们对视无言,只有周围的空气在默默流动着。费里西安诺在内心恳求罗维诺理解他。费里西安诺曾想过他不能……可同时,罗维诺显然是最了解他的人。罗维诺终于点了点头,无奈地长叹一口气。“我和你一起去,费里。不过这是为你,不是为他。”
费里西安诺感到豁然开朗,他的嘴唇扬起了一个巨大弧度的安心的微笑。而后他大笑着像罗维诺蹦去,近乎挤压地拥抱他。“我爱你,罗维诺!”
罗维诺尴尬地拍了拍费里西安诺的后背。“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他只让费里西安诺抱住了他一会儿就推开了,但他自己的唇角也不禁翘起了一个小弧度。“现在。”罗维诺看着那封信。“你一个人带着那封信去找联络人,行不行?除开我必须做的,我可不想再更多地搅进这件事情。”
“没问题,一点都没有,我不介意!”几个月以来,费里西安诺第一次感到被那轻盈飞涨的希望所填满,即使当阿尔弗雷德将路德维希的关押地点透露给他的时候都比不上这一刻。这或许能行。这或许意味着他将与路德维希重逢,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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