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留（1/2）

他靠坐在窗台上，一条腿屈起，另一条悬在空中，稍冷的温度恰好适合，因为这缓解了呼吸的压力。他对自己的人生有些奇怪，所以抬起头想要张望夜空。但是头顶也是一片黑暗，就像他人生的那一片天空一样。

他无法睁开双眼。

不过，他早就决心不再在意这一点。

停止怨天尤人，停止自怨自艾。他早在数年前就这样告诫自己。

他侧着头想要缓解骨头中的疲惫，与肺部断断续续的刺痛，不久前他拔掉了氧气罩，用这世界中他唯一能够轻易得到的东西填充胸腔。

自然而然地，芥川察觉到了眼睛上的绷带。

但是之于之前发生了什么，他却一无所知。或许是眼珠，也或许是大脑深处传来的疼痛。然而他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伤到了眼睛……总之，太多的疼痛分担了他的注意力，让他没有精力去思考更多。

但是这样也好，提醒着他自己还活着。

在他等待，甚至期待最坏的结果降临的时候。

他却活了下来。

着实讽刺。

对于自己还活着这件事，芥川一向没有什么实感。思维和情感时常与现实脱离，他能感受到有一层薄膜阻碍在他和其他的东西之间，也许是缝隙。因此，麻木是一剂有效的良药。但是此刻，他突然感到自己或许是真的活着的，当下的夜风，树影婆娑的声音，以及他很少注意到的虫鸣，甚至连同他本身的存在。这些都有了具体的实感。

一些阴影随着微风来到他身边，在他身边停下、靠近。仿佛它们认识他一般。太近了，芥川将手触上自己的脸，却又什么都没有感受到。

剧烈的疼痛没有预兆地升腾起来，空气仿若成了死神吐出的气息。芥川将手掩在唇边，旋即呕出了一大滩的血。他开始咳嗽，要将体内的器官都呕出来那样的拚命咳嗽，更多血涌出了口腔，视界开始产生眩晕。那些之前到来的阴影贴得更近了，开始透过绷带渗入到他的紧闭的眼帘抵至大脑，带来阵阵寒意。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肢体已经因为冰冷而失觉。

只有皮肤上染的血是温热的。那么温暖。

他对这些阴影有着不同程度的熟悉。

在听到那样的描述的时候，心里想的是什么呢？

半夜，樋口从噩梦中惊厥醒来，冷汗岑岑，身体战栗发抖，腿上的枪伤疼得几乎让她动弹不得。奇怪的是，她却并不记得自己梦到了什么事，或者什么人。

她无端感到慌乱，就像即将发生什么那样的慌乱。她想起了芥川，哪怕她命悬一线地将他带了回来，在这座横滨最大的私立医院中安顿完善，同时派遣了手下警备在周围以防类似事情的发生。心中的不安也依然没有因此减少。

是因为那个与医院签下的死亡免责协议书吗？虽然愤怒，可是无可奈何，她别无选择。

这是她跟随芥川以来，他受伤最严重的一次。之前在受到首领召见的时候，就听到了对芥川伤势的描述，他说，芥川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特意召见自己来，加上就像是报复着什么的口吻，果然是因为芥川的任务失败了的缘故。

后来，她很快看到了他，孱弱得好似一折就断的身体躺在病床上，面部连着氧气罩，浑身上下都缠着绷带。周围只有心电参数监护仪这一机器发出讨厌的声音，所以，当首领询问她是否真的适合这份工作的时候——如果芥川就此死了的话。她仓皇失措，夺门而逃。

不久后，她就收到了芥川被仇恨他的敌对势力掠走的消息。

他还没有死，这是她强迫自己意识到的。那些人还想要靠他换取利益。但是樋口明白，无法再带来利益的部下只会被首领当成弃子抛弃，更何况大规模的营救行动更有可能引发与其他黑手党组织区域性的战斗，造成更多不必要的损失。

能救的芥川的，只有她了。

她一定会救他。

有时樋口自己都会困惑，她为什么会对一个一向对她不假辞色的人这么信赖执着……没有理由也没有缘由。只是，有了芥川的话，她就觉得自己什么都不缺，什么都可以去做。

所以，若是失去他的话，她就又要回到之前心中一无所有的状态中了。

她不会让自己变得一无所有的。

何况，哪有队长死在部下前面的道理。

敌人的枪口对准了她。

就在樋口以为自己就要这样身死的时候，黑蜥蜴他们赶来救了她，救了芥川。事情在一瞬间迎来了转机。她活了下来。

命运之神终是对她落下了怜悯的一瞥。

心脏异常剧烈的跳动中，樋口想到，原来只要活下去，只要等待下去就会有结果，有时或许是好的结果。哪怕你那时已经放弃了。

她在芥川的身边一遍遍地喊他的名字，用不知从哪里来的胆量握住芥川的手，似乎这样就能带给自己勇气。可能是被她烦得不堪其扰，又或者是真的感受到了她劫后余生的莫大喜悦，芥川醒了过来——

樋口，你来了。

……芥川对她说了，对不起。

他的表情那么平静，那么柔和。

不夸张地来讲，樋口觉得自己死了也甘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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