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1/2）
[五]
江眠听到一阵响动，好像是有人在讲话，细声细气的，听声音就在门外，却像卡了个玻璃罩子，听不真切。
江眠艰难地翻了个身，趴卧在床上，他的呼吸和枕套摩擦，生热，他觉得特别没劲。
过了一会儿，房间门被打开了，他知道是妈妈，妈妈小心翼翼地打开门，又关上，她步子迈得很轻，江眠感觉床边一沉，是她坐了下来，没有开灯。
又过了一会儿，他感觉妈妈把手放到了他的后背，叹了口气。
江眠半睁着眼，张了张嘴，嗓子哑得厉害，他用了咳了几下，才发出声音，他问：“几点了？”
“六点半了。”妈妈说，“下午六点半。”
江眠没说话，她便自顾自地讲下去，“刚刚你邵阿姨来家里了，跟我讲了一会话。她闺女年前身体不太舒服，要动一个小手术，非得跑到上海去做，她女婿过年还有事，打电话给她讲了半天，说来说去，就是不想跟去上海。后来还是她带闺女去的，医院床位紧，还住了一个月酒店，来来回回搞了两个月，年夜饭都没赶上吃。费那么大力气，要是能看病看好了倒好，关键是还没看好，等两个月，还得去一次医院。”
江眠还是半睁着眼：“她闺女是不是上一次喝喜酒跟我们一桌的那个？”
“对，就是她，小姑娘长得蛮好看的，脸小，像邵阿姨。”
“那现在是谁在照顾她啊？”
“在娘家住着呢。回来以后在自己家住了几天，说待不下去，其实她老公倒是没说什么，但照顾得也不大情愿，她生了病，身体也不舒服，两个人在一个屋子里待着，心里都有怨气，谁过得都不舒服，她就回娘家了。”
江眠“哦”了声，没再说话了。
沉默了一会儿，妈妈忽然问他：“你心情不好吧。”
江眠装傻：“没有啊。”
“你昨天回来就睡觉了，到现在，中午还出去吃了次饭，一句话都没有说。”
“没说话也不代表心情不好吧……”
“啊你别跟我争，我是你妈，你心情好不好我还是看的出来的。”
江眠把脸埋进枕头里，他的声音被枕头压得闷闷的，他说：“人也不是总心情好的。”
“那为什么就你……”他妈妈的语气陡然快起来，又生硬地顿住，换了种平和的说法，“我看别的像你那么大的男孩子，平常出去玩一玩，打打游戏啊，谈谈恋爱啊，或者就逛逛街啊，过得也蛮开心的。你也可以这样嘛，平常出去多跟人交流交流，这个人啊，开心也是一天，不开心也是一天。”
“妈。”江眠打断她，他知道妈妈想说什么，为什么别人都能开开心心地过，就他不行，他也知道他该说什么，说好，我知道了，我试试，只要说两句这样的话就能糊弄过去，他不是相信交流能解决一切的小孩子了，他就算说出他因为什么不高兴，妈妈也不一定能懂，何况有许多苦，都不是用来倾诉的。
但他就是忍不住，他攥紧了枕套，“有人会因为打游戏，谈恋爱而高兴，那是因为他们喜欢这样，喜欢这件事，那我不喜欢，我就算硬要这样做，也不能开心啊。再说了，人就一定要开开心心过好每一天吗？这是我的生活，我不能决定是开心还是不开心吗？”
“我知道你对你现在的生活不满意，我知道，”妈妈的声音也大起来，“可是，人不可能对人生的每一部分都满意的啊，我为什么要跟你说邵阿姨家这些事？我不就是想告诉你，谁的日子不是一堆不如意，谁不是有苦要慢慢捱，我看人家比你苦多了，为什么人家都好好的，到你这儿就不行了呢！”
他从床上坐起来，声音颤抖，“我没有不满意，我做这样一份工作，挣这些钱，因为我本事就这么大，我只配过这样的生活，我说我不满意了吗，我不是在好好过着了吗。而且我也不是因为这些，你不是也说了嘛，人人都有自己的苦要捱，你根本不知道我在难过什么。”
“那你知道我在难过什么吗？你大二的时候你爸死了，你上了两年大学，然后出来工作，搬出去住，我一个人住在这里，你关心过我每天在做什么吗？你过年回家，我成天想着给你做什么饭，你是不是不高兴了，我让你多待一天你都不愿意，我有怨过你什么吗？”
有这么一段时间，他们坐在黑暗里，谁也没有说话，可能是谁也想不出要用什么方法去挽救这个局面，话都讲到这个份上了，怎么补救都显得牵强。
妈妈爱他吗，爱吧，不然谁有闲心去关心他心情好不好，去跟他掰扯这些事儿呢。可爱他，不代表她就希望有这么一个儿子。
江眠慢慢捂住脸，“对不起。”他又重复了一遍，“对不起。”
妈妈叹了口气，她也不知道说什么，她只是难过，怎么生下一个孩子，养了他二十几年，就养到一句话都说不了的境地了呢。
她轻轻地说：“你高中的时候……你心里，其实一直是怨我的吧。”
江眠和他妈妈关系其实一直都不算差。男孩子到了青春期时常有和父母剑拔弩张的时候，他倒没有，可能是性格温吞过了头，既不早恋也不逃课打游戏，哪来的矛盾。
高二他们换了班主任，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对自己第一份工作相当上心，誓要为中国教育事业添砖加瓦，他设计了一种独特的开家长会方式，家长坐在学生的座位上，学生全部站在教室后面，和家长一起听老师训话。岳然一听这种方法就乐了，说这也太蠢了吧，说不定回头还会出现孩子数学不及格被当众批评，家长恼羞成怒过去暴打孩子的奇观。
岳然没有看热闹的兴趣，他拉着江眠溜出去，挤在图梯间聊天。
岳然说：“唉，我期中考试成绩不太好来着，回家了我爸估计得揍我。”
江眠哼了声，“一天八节课你睡六节，能好吗？”
“那我原来也是这样上学的啊，唉，我是不是变笨啦。”
他对着窗户玻璃挤眉弄眼了一阵，又推推江眠，“诶，你问我个问题。”
“问问题？问什么，你今天早上吃的什么？”
“不是这种，问个要动脑子的，试验一下我有没有变笨。”
江眠想了想，“农业的英文单词怎么拼？”
“这个我知道！”岳然念了个发音出来，“a，g，r，i，c——ct……”
“不对。”
“哦，那ca……”
“也不对，这单词不是早上才听写过，你是失忆了吗？”
“操！”岳然双手捂住脸，“完了，我变成傻子了。”
江眠又问了一遍：“你现在想想你早上吃的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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