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1/2)
燕国平原山川不少, 每个地方为官之人,往往会根据所在的区域特点,一面为民谋,一面为国谋。
而杜府君便是因桐山所在,想开矿,依靠矿藏消息,上报于京, 得到个“谋福利民、干实事”嘉奖,快速升迁。
宋鸣谦将其中利害得失说明。
“此计划只能将乡民生计持续至来年春时, 届时杜府君若得到矿藏的好消息,可以就此升任,民众继续开耕种田, 一切回归正轨。
否则,杜府君失了新一年政绩点, 错过升任, 必会不顾节气, 试图重新征民开矿, 我担心事还是会发生。”
若与多年前开矿一般存在强征, 彼时他已不在水堰村, 想帮也鞭长莫及。
“我记得你说过桐山情况,杜府君此番开矿、乡民所累可以说是白忙一场?”
“是,可最终他不会甘心,只会强迫乡民往桐山更深处开辟,不说桐山受到什么破坏, 到时田地能否顺利耕收就难说了。”
樊美芝皱眉:“你将租收推延至租收后,明年春,结果一出,他若怀疑你的用心,会不会因此阻碍你廷考?”
宋仲丞安慰道:“他暂时怀疑不到我身上,如今只能寄望在春来前,想到办法彻底断了他欲开矿的念头。”
樊美芝被普及了一番前因后果,感叹一句:“谈何容易?”
多年前杜府君刚至水堰村不久,就以开矿为目标,可发生洪灾,直接被压着数年不得升任。
这还是他有靠山的情况下,若换作其他简单地方官员,几条命都不够赔命丧洪流的百姓的。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不甘心,若是数年中他能主动断了此念,也不会延至今日。
“除非在春榜之前,杜府君自己闯祸,能惊动上面的人注意到他,再次使其翻身无望。”
“自己闯祸?”梦中的一切是否能利用起来?
宋仲丞见她紧皱着眉,深思熟虑的模样,不由失笑:“我会思量的,如今尚未开矿,我们担心还为时过早,你将心思放在租收上便行了。”
樊美芝听他说起租收,转过思绪:“秋季租收与之前的有何不同?”上一次感觉很轻松便完成了,除了晒粮麻烦些。
宋鸣谦提醒:“秋季作物收获得多,此次虽不用再收租金,但作物每个品种够杂,宋家的蔬菜品类是夏收的两倍,其中除了稻子收获,还多了豆类、杂粮作物。”
他随手举着几个农作物种类例子。
“乡亲们也会如夏季一样,帮咱们吧?你既在,这一次还是你自己负责不好吗?”
“乡民们自会帮着,你如夏收时也做些什么犒劳感谢他们,他们该更乐意帮手,虽下一年耕收不定,但我离开至少两年,你先做着,才好熟悉家中耕田情况,防止生计有变,也好应对……怕了?”
“我字尚未练出章程,如今连你的字体一丝神韵的边还没沾到。”樊美芝借口道。
宋鸣谦不以为意:“正好,在记账时看看效果。”
“你呢?”都交给她了。
“我看着。”
真会偷懒,樊美芝自动补充出他那一副“有防止你出错重要任务”的未尽之意。
“今日练字,我可能要少完成一些。”
“作何去?”
“那……桂婶不是让我去谢谢钟花氏吗?”樊美芝腹诽:自己刚醒也不给偷偷懒。
“你确定一个人去?”
去钟花氏也要经过那条芦苇河。
“没事,我应该不用怕了,自己可以。”
宋仲丞点头同意。
这时节,宋家院中繁茂的石榴树已经结果,花朵与果实色泽一般红艳好看。
樊美芝便从家中摘了几个成熟的石榴,用作谢礼。
“真的可以一个人去?”宋鸣谦再次问。
“嗯,我走了。”她总不会再次掉入里面。
与夏季不同,秋季里木叶转黄,如蝶飞下,叠落于溪边,溪水静静流动。
樊美芝离开家门,走了几步,便见到胡氏兄妹,只不过这次铁生在溪边,花生则安稳蹲在岸边稍远处。
“樊娘娘。”
“樊娘娘,你醒啦?太好了。”花生跑到她面前欢喜道。
昨日的几个小子围着铁生,在溪边水草摆摆弄弄着篓。
见到樊美芝也怯生生叫“樊娘娘”,似乎怕她追究昨日让她昏睡的过错。
“樊娘娘,娘告诉花生,见到你要记得向你说谢谢……谢谢樊娘娘。”花生道。
铁生也在旁重复:“樊娘娘谢谢你。”
“不客气,花生乖,你怎么还在找菨菜?你昨日没伤到吧?”樊美芝摸摸花生的小头颅问。
“樊娘娘我没事,我和哥哥找的不是菨菜,是鱼。”
“鱼怎么会来这溪里?”她没有“预想”,这浅溪中,无缘无故鱼怎么会跳出水面?就算长大的鱼苗从汇聚的养殖河中逃出,如今也并非雨季沉闷的时刻,会傻傻露头?
“村里昨日有叔伯在岸上捡到一条从溪里跳上的鱼,妹妹也要来碰碰运气。”他们已经找了很久,等了很久,也没见一条鱼。
铁生明明与妹妹一般大,表情嫌弃,语气却满是对妹妹的宠溺。
“哥哥你答应我抓出一条的。”花生不依。
“知道了。”铁生无奈。
樊美芝笑道:“你们忙吧,在溪边注意安全,祝们快快捉到大鱼。”
她没走多久,便听身后传来孩子们的欢呼声:“啊啊啊,那有条大鱼,快捉住它!”
“山子快堵住!”
“别给它跑了。”
“哈哈,捉住了。”
花生跳着拍手:“这鱼是樊娘娘引来的。”
几个忙活小子看向她哥哥:花生妹妹好无情……
樊美芝隐约听了一耳朵,暗自得意。
钟花氏家正在蒋爷爷家附近,经过芦苇荡时,樊美芝向其中看看,心中果然没有惊惧之感了。
刚走近钟花氏门旁,便听她家院中的鸡鸣鹅叫,很是热闹。
“叨……叨叨叨叨,咘咘咘。”钟花氏一手执簸箕,一手撒着其中糠料喂着家禽,听到敲门,转头看到樊美芝连忙放下东西,在围裙上抓擦两把手:“樊妹子来啦?什么时候醒的,怎么不好好休息?”
“钟姐姐,听说是你救了我,还没谢过你,这石榴给孩子吃。”
“来就来了,还带东西,瞎客气。”钟花氏接过东西,扬声对厅堂中的孩子道:“朋子、大丫,你樊娘娘带石榴给你们吃。”
朋子也是上学堂的,在堂中念着书给大一岁姐姐听,如今秋收近了,又到了他忙假期。姐弟俩听话从厅堂中出来,大丫学着弟弟小手相合揖礼,二人一齐奶声:“谢谢樊娘娘。”
哇,钟花氏怎么教出来的!樊美芝差点忍不住捏捏朋子嫩嫩的脸蛋。
钟花氏语调是樊美芝未听过的轻柔,差点觉得她被林江氏“附身”了:“好啦,去看书吧,不要打扰娘与你樊娘娘说话。”
“是,娘。”两个孩子撒腿又跑进厅堂。
“樊家妹子过来这边坐,”钟花氏领着她至东厢檐下,又拿起鞋底在手中纳:“你身体怎么样啊?还晕不晕?”
“我已经没事了……”
二人闲话家常着,院中的家禽时不时欲奔逃出圈,有些欢闹。
她家的花猫也在喵喵叫,钟花氏感叹道:“花花最近抱窝,总是叫。”
樊美芝若有所思看一眼欢闹声漫漫的院落,这些是不是已经开始预兆了?
梦中的事发生在冷季雪中,如今已近秋收,也就一季之长。
从钟花氏家回来的路上,樊美芝各处观望,总觉得四周总隐藏着不安。
转眼过了几日,这种不安感越来越强烈,然一切似乎皆隐于平静,家家户户炊烟袅袅,欢声笑语,一切危机感恍若她的错觉。
事故发生在原身被沉塘后的雪天,结合梦中情景,她基本确定,沉塘时的那一场“瑞雪”是这场开端。
但确切的时刻、受灾情况只靠推断,其他的一切尚不明朗,事关人命问题不能等它发生时再做准备,自己要提前预防,以她个人之力,做不到,必须交予他人,这个最佳人选非宋鸣谦莫属。
只是要怎么坦白,又让他怎么相信自己所说的一切,而上一次“多吃一碗”小小试探,说明自己的“预想”根本在他身上没有效果。
这是个难题。
“有什么问题吗?”
“什么?”樊美芝回神,看向宋鸣谦。
跟着他转移视线,她才发现自己持着笔一时未动,墨汁滴落了一团在她写好的一张纸上,污染了她今日练字成果。
“抱歉……你不是说我习字只有形似,没有神似,我在想解决办法呢。”樊美芝心中犹豫,说着搁笔,随手将被墨点滴染整张纸窝成团丢弃。
宋仲丞眉间稍蹙,发生何事,竟不可惜自己写成的整篇字?
他佯装未察觉:“毋须真要与我的神似,所谓神似,还要写出你自己的风格。”
她听得心不在焉,似乎终是下定决心,恢复精神:“我能先看看书歇一歇吗?”
宋鸣谦指着书架:“请便。”
樊美芝起身到书架旁,他这个书架摆放分类,她已经谙熟于心,手指漫不经心在不感兴趣的书脊上点过,她该怎么提呢?
目光掠过一册册,最终落定于某一本书上,《幻境游记》。
她取出翻着扉页,似乎有聊天的兴致:“如今我也算识字的人,听你说过,这本后面其中尚有不少怪诞不经之事,倒是未及赏读。”
她迅速浏览下内容,找出一篇觉得符合自己要求章节,耐心看了一会儿,走到宋鸣谦身边道:“这章很有意思,说轩武游记到一境,遇一奇人,能卜吉凶,晓祸福……随后在此地,出现各种怪象,奇人预示不久便有天灾,靠此奇术,最终及时将族人撤离,得以延续族群血脉。”
宋仲丞想起她所看的章节,引导道:“你对此有高见?”
“高见不敢说,只想问问你……信不信世上有此玄幻之事?”她认真道,若是不信怎么办?
后者听完,直视她:“你认为我能接受你不是宋樊氏,还有什么不能相信的?”
樊美芝虽觉得这两者有区别,却不由心一安,愿意相信便好,她放下书正色道:“你曾问我是否明白自己昨日为何就昏睡,我现在可以如实回答了。”
后者干脆搁了笔,将面前的笔墨移开,一臂担于书案:“你愿意坦白了。”
“是,或者说我知道一些事情了,和……开矿有关。”
对方神色平静,樊美芝受到鼓励,继
续道:“最近村中发生一些异常的些微小事。”
“你觉得它们是与《游记》所记一般,有所预示?还是你昏睡之中,证明两者有联系?”
和聪明人说话,不用说得太开,便明白她的意思。
“我梦到了水堰村的村民会出事,而那些小事便是预兆。”
宋鸣谦确认道:“在开矿时发生的?”
“是。”
“具体说说。”
樊美芝略去原身的事,将“所见”转达,“我见到雪从小变大时,乡亲们……”
宋鸣谦听完她的坦白之后,却一时陷入沉默。
樊美芝无心练字,索性继续读着《幻境游记》厚著,时不时窥一眼他的反应。
“真如你所言,你预见的结果中,这不该只是水堰村一个村的事故,这场地震的范围可大可小,却不能按小的算。”
原来不是在为是否真要相信自己迟疑,樊美芝和他一起苦恼:“没错,矿洞塌至多只是一个缩影。而开矿的事虽未真正开始,我们无力与杜府君对立,更无法因此结果将它阻断。”
“对了,没预见我当时如何应对的?”
“……没有,我预见受灾时部分场景。”樊美芝自然不能坦白自己看到的是书中发生的事,对方因原身留在镇上,不仅不知村民开矿之事,接到村中信后已为时已晚。
要救,自然能救多少算多少,必须想一个能以全部受灾群众为对象的方法。
“最大的阻碍还是让村民远离局限的矿洞中,只要发生时避免就可以了。”
宋鸣谦神色渐渐由严肃转为平静,手指点着书案:“你说发生时是雪日,倒也不是不可。”
樊美芝惊喜道:“你这么快想到办法了?”
“嗯,可以试试,关键还在杜府君身上。”
“杜府君还是要你去说动吧。”果然告知宋鸣谦是明智的,也没自己的事。
宋鸣谦似看出她的想法,直接挑破她的妄想:“你置身事外不了,杜府君有我,但发生事故时,村民们需要你组织配合。”
“组织村民们?”那么多人怎么才能听她这个小女子的话呢?
“避免再次伤亡,届时我与你一起行动。”
“我知道了,只是为何在雪日利于行动?”
“每年冬季,特别是雪季来时,农事们有时会进行一场雪祭,祈盼来年丰收。”
樊美芝想到梦中“原身随波而去”时,听到岸上的欢呼,理解地点头。
“你是想借杜府君的权此引领人至安全区,只是届时杜府君必会溺于开矿。”以梦中所见及仅有一次与杜府君见面,她不能确定对方性格行事,但从宋鸣谦所谈,能够发现让杜府君答应举行可有可无雪祭本就不易,还允许村汉全部旷工,更是难上加难。
“这是最恰当的机会,必须抓住。”
“离发生还有数月,或许还会有更好的办法。”樊美芝无力地安慰,却知道找不到更好的途径。
眼见话题越说越沉重,宋鸣谦忽地一笑。
“你笑什么?”樊美芝摸摸自己额头,自己说了什么可笑的话了。
“并未笑你,我原以为,你卖了寒瓜还了钱以后,该对一切更加疏远的,结果却是我看错了,在水堰村甚至更多村落即将面临危境时,并未忽视。我是笑自己错看了你。”
樊美芝听他所言带了自嘲,坦白:“救人不过是因人命关天,总要计较的,而之前,我确实想通过还你的钱,少了些纠葛,自私点说,我还钱却是想让自己好过些。”
“怎么说?”
“一日之间成为了陌生的宋樊氏,怎么能心安理得?第一次与你见面,你也该有所察觉了,便是我去镇上接你之时。初来乍到,便用了你的银钱,我不曾当自己是宋樊氏,却由此用着她的一切。
直到你揭穿了我的秘密,我才能从精神上彻底分开自己与宋樊氏,而以她的名义向你索取,哪怕分毫,对我来说都是对她的不公,对自己的轻蔑。
银钱只是一个引子,我觉得只有断了,自己才能不会因如今的宋樊氏身份卑微乞求,更不会背负些什么。”
不怕再走过芦苇荡,不怕做噩梦,不管租收与组织配合宋鸣谦未来救援行动的举止,是否符合宋樊氏的人设,都未进行过多顾虑,选择答应,由她本人所想。
“那此刻能告诉我你真正的名氏了?”
樊美芝一愣,对于自己的姓名如此执着吗?第一个问题竟是这个。
“你有时也没称错,我姓樊,可称我樊氏,或许真与宋樊氏有渊源,同姓,樊氏名美芝。”
“美芝,我信了,与宋樊氏连名字也一样。”
樊美芝闻言,敛了笑意:“不是叫美美?”
“美美只是小名罢了。”
“所以离开丘桐的那一番“说我应承美美闺名”的话,只是你是故意试探我?”
宋鸣谦扬眉:“你不是一直都知道?”
“你试探成功了。”她对于宋樊氏一切知之甚少,强撑了不承认自己宋樊氏反而可笑。
自己还窃喜以为宋樊氏她名称美美。没想过对方在知道自己非连原身之后,却引导自己想错了她的名字。
樊美芝道:“我与宋樊氏名字一样,你会不会失望?”
“你们不是同一个人……你会不会介意自己脱不了她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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