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月祭(1/2)
八月十五日,银蟾绽放出清辉的夜晚,伴随着关于风姿绝世的神女在九重星天年复一年垂泪的凄艳想象,下界辛勤了一年的人民将迎来隆重而喜悦的典庆。
士子游女都锦衣珠翠、宝马香车地赶往城西北的端门祭台,洛河水面上连绵的光晕延伸向远方,分不清是玫瑰紫色的天河投下的星芒,还是他们手中那一盏盏绢丝提灯温柔的倒影。偶有举着酒盏微醺的游子不小心冲撞了人流,双方也爽朗地一笑而过,似乎一切坏情绪都被融化在这样璀璨的夜色中,只剩下缓缓攀升不论醉意的放纵。
“今天晚上皇城的庆典会有什么不同呢?”
人群中低声带笑的闲谈,总是以这句话作为开头。
“秘阁局俊丽逼人的年轻术师会在八月十五的秋月祭典上进行祈雨之仪”这件事,数天前就已经传遍洛阳的街头巷尾。对百里清言暗自倾慕的淑女小姐们,和自家后院中萎靡的花草、干涸的土地,渴望秋收的农夫一样期待着这一天的到来,高台上的秘阁郎中将在桂子的香气中再一次展现奇迹。
就连挂在中天的月亮,也在为即将到来的神秘仪式添彩助兴。
越靠近子夜,月色就亮得简直不像话。透过竹帘投映在室内地板上的霜雪光芒,失却了平常赏玩吟咏时可堪入诗的高华之姿,而像是凝冻住了一样,呈现牙白色的奇怪质地。
格知蕴轻轻呼出一口气,卷起碧纱窗上的竹帘,片刻前祖父拂袖拍案的身影和带着深深失望的训斥,依然清晰烙印在她脑海。
那时她提着灯笼穿行在暮色初降的游廊上,拒绝左右侍女的跟随,长长的缃色裙摆拖行过地面,惊起长廊旁草丛中栖息的萤火虫。
“既然是女皇陛下亲口下旨举行的仪式,祖父一定会允许我去看看的吧”,她嘴角忍不住笑弯起来。
哪知白发矍铄的御史大夫还没听完孙女的请求,便声色俱厉地回绝了:“整天想着往外跑,哪还有一点清贵世家淑女的样子?”
格知蕴听着斥责,觉得好生委屈。
她的样子惹得祖父更加生气,冷冷地呵斥:“都已经是订下夫家的人了,怎么反而越发不长进了?本来我想着,定亲后让你娘多拘着你在家做女红,你跳脱的性子如果能收敛一些,倒也不至于给格家门庭蒙羞。”
“前两天你娘又从你那儿搜出一本《述异志》,这事可是真的?”
格知蕴往后退了一步,鼓起勇气再次求情:“祖父,您让我去看看吧,那些教导女子行为仪德的书,我平日里也有在读的。对了,薛家哥哥还说他是今晚——”
黑漆螺钿的圆桌猝然发出重重的拍击声,打断女孩子的分辩:“你还敢提薛家那小子,你书房那些稀奇古怪的书都是他送给你的,当我不知道吗?前些日子他竟然还敢……”
老人的话止住了,面对孙女迷惑不解的眼神,重新起了个话头:“都怪你爹娘,纵得你不知道天高地厚,《女诫》、《女训》读了这么久,昨日考你什么都答不上来,说起那些胡编乱造的故事倒是巧舌伶俐!”
格知蕴心中隐隐作痛,突然很不甘心。
生长着珠玕之树和遍地琼液的岛屿,可以照出精魅真形的麒麟铜镜,夜半红袖添香的美人精怪,那些从来只发生在街谈巷议、话本传奇里的神妙莫测的故事,从九岁起就夜夜妆点着她幽凉的梦境。
违背祖父的期望,珍藏着那些书籍,沉浸在这些荒诞的想象中,一遍一遍描摹那张记忆中的脸,是她作为御史大夫家的大小姐,自小恭谨守礼,对平凡得一眼就能看到头的人生所做出的最大胆的反抗。
而今就连这样的资格也要失去了吗?那长久以来陈酿于记忆甜美又隐秘的痛楚,终于让她百感交集,红了眼眶:“我,我不想嫁人!我见都没有见过陈家的公子,如何能够嫁给他?那些东西不是虚妄,他们都是真实存在的,薛家哥哥也这么说!因为我见过……我见过驾着凶兽飞上天空,可以驭云使雾的神祗!”
“够了——”
老人霍然起身,袖袍拂过桌上褐色的茶碟,瓷器碎裂声响和怒气一起爆发出来:“来人,把小姐给我送回房间看好了,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踏出门一步!”
在格知蕴被拉扯着回望的视野中,只剩下祖父揉着额角阖眼靠在桌边休息的画面,他岣嵝的身姿里有着浓浓的、挥之不去的失望。
檐下栖息的不知名鸟儿也被这突生的变故惊了一惊,扑棱着翅膀,顺着水晶丝绸般的月色冲向夜霄,一头扎入那此刻最灯火辉煌的宫阙所在。
龙纹黄袍的身影在宴席上落座的瞬间,刚刚还拼命抑制的低语声和笑声,突然就爆发成喧哗热闹的洪流。难以名状的香气随风散落开来,似乎是经过繁琐程序烘烤过后的迎神巫衣——万众瞩目的祈雨之仪终于开启。
“百里郎中大人、百里郎中大人!”
台下的女孩子迅速激动起来,小声互相交换着情报:“听说红衣舞者扮演反派角色,主祭巫师要重现召唤-降临-斗法的流程,才算征服太阳,完成仪式。”
团扇后容颜带着小女儿的娇羞,将脉脉含情的眼风一波又一波向高台送去:“平日里难得这么长时间地欣赏百里大人的风姿呢!”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