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库姆的摩西与堪萨斯的金7(2/2)
联邦调查局的调查员最终还是回到了利伯蒂,按照多尔的要求展开调查。路易斯.艾伦踏出了决定他的最终命运的一步,正式告诉调查员们自己没看到撬棒,赫斯特直接愤怒地朝赫伯特.李开了枪。调查员还询问了除艾伦之外的唯一一位目击者——之前声称自己看到赫伯特.李朝赫斯特举起撬棒的白人。现在这位证人也松口了,他说直到撬棒从李的尸体下面“被人拿出来”之前自己从没看见过这东西。“被人拿出来”这句被动表达在联邦调查局的报告中出现了四次,可调查员却从未想过要问一下撬棒究竟是被谁拿出来的。如此符合逻辑且干系重大的调查线索居然遭到了忽视,几乎让多尔陷入了绝望。按照多尔的要求,调查员们也询问了负责调查验尸官的法官,但却并没有向法官索要验尸官的证词记录,甚至都没告诉对方多尔想要查看这些记录。
多尔向摩西简要说明了一番,认为司法部不会就赫伯特.李的案件提起诉讼。如此残酷的结局进一步加剧了纠缠在两人心头的道德困境。两个人都知道,如果联邦政府不予起诉.那么就没法为路易斯.艾伦提供有效的保护。因此之前再让艾伦大陪审团面前指证赫斯特不仅毫无意义,而且十分危险。摩西与多尔陷入了难堪的窘境,只得告诉艾伦小心说实话的后果——换句话说就是警告他最好还是像原先那样撒谎。对于摩西来说,这样做不仅背叛了艾伦的勇气,而且也背叛了自己在密西西比州工作时采用的哲学理念。
更糟糕的是,现在艾伦再想反悔已经来不及了。似乎县里所有人都知道了联邦调查局打算重启调查,也知道艾伦打算在大陪审团面前控告赫斯特。尽管艾伦打了退堂鼓,但他还是沦为了众矢之的。多年以来一直从他这里买木材的白人突然表示自己不再需要木材了。多尼斯.霍金斯的加油站削减了他的信用额度,达里尔.布莱洛克的加油站也一样。艾伦的苦境让多尔和摩西非常为难:他们让艾伦承担了道德风险,可是就连争取正义的一线机会都没能换来。为了艾伦的福祉,他们本应该让他撒谎或者保持沉默——遵循密西西比州守规矩黑鬼们的惯例。路易斯.艾伦自从谋杀案发生那天起就看清了这一点,但是非暴力运动哲学家和美国司法部官员却自欺欺人地劝诱艾伦说出了事关生死的另一套事实,然后才不得不承认自己错判了形势。
多尔试图让摩西克制一下对于联邦调查局的批评。他认为摩西如果一边对抗密西西比州的种族隔离势力一边对抗联邦调查局,那么两边都不可能取得任何进展。理解联邦调查局的关键就在于一个“局”字。联邦调查局内部是一座官僚主义搭建的迷宫,由J.埃德加.胡佛的个人性情全盘统御。但是在这座迷宫的深处的确存在着若干抓手,民权阵营完全可以善加利用。比如联邦调查局痛恨难堪及众所周知的失败。联邦调查局的大部分调查员都是北方天主教徒而不是南方人。联邦调查局与地方当局的合作历来都会遭到内部矛盾的掣肘——地方治安官与警察反感调查局趾高气扬的派头,调查局探员也看不上当地执法机构的土办法。多尔强调,与联邦调查局打交道决不能蛮干硬来。想其所想,急其所急,投其所好,将联邦调查局内部深厚的体制化自豪感与施行民权法规的新工作紧密联系在一起,这才是唯一可行的办法。
尽管对摩西说出这种话并不容易,但多尔还是坚持了自己一贯的简洁作风。他不得不这样做——不仅是为了让自己能坚持工作下去,也是为了暗示摩西错处并不全都在联邦调查局身上。多尔不能告诉摩西的是,基于李的谋杀案及密西西比州西南地区一系列程度较轻的案件,他和同僚们准备了一套强有力的“b类诉讼”。多尔本人很欣赏路易斯.艾伦,相信艾伦的直白坦率与骇人的诚实态度能让他成为一名可靠的证人。多尔还知道,只要让奉行种族隔离主义的官员们看到赫斯特被捕受审,肯定能起到当头一棒的效果,无论陪审团是否对其定罪。按照司法部的规定,多尔没对任何人说起这一切,因为他不想承认伯克.马歇尔拒绝了这个案件。马歇尔害怕混乱,觉得有必要维护政府掌控全局的姿态。多尔勉强接受了对方的判断,但他的几个助手——尤其是那些曾在密西西比工作过的人们——却依旧公开表示异议。他们提出的反对意见之一是司法部一直在努力说服民权团体相信联邦政府将在选民登记领域为他们提供保护,而现在这项不予立案的政策却扭曲了司法部的努力。多尔告诫他们,除了在马歇尔手下,他们在其它任何地方都不可能如此自由地立案。其他地方的检察官与政府上层的联系都不像他们这里这样紧密。因此他们应该继续努力办事。
回到麦库姆,一部分学生接受了希金斯校长的要求。非学委领导层赶紧把其余数十位学生转移进入了一所开设高中课程的黑人学院。10月31日,非暴力高中的几乎全部师生都因为参与10月4日抗议游行而出庭受审。迅速审判后,摩西、麦克迪尤、泽尔纳以及另外十五个人都被戴上手铐关进了马格诺利亚县监狱的醉汉监禁室,刑期从四个月到半年不等。在偷运进监狱的纸张上面,摩西记录下了庭审现场的情况。布鲁姆菲尔德法官在宣读判决时将他狠狠责难了一通,认为他的行径无异于领导黑人儿童走进屠宰场。“‘罗伯特,’他对我说道,‘你们学校里不是有几个人曾经在不引发暴力的前提下在派克县登记过吗?’我心想,南方人在说大话的时候最容易暴露本性。”
这批囚犯成为了在县监狱附近工作的当地白人眼中的稀罕物,有些人甚至还特意来到监狱观看他们。当地白人全都理所当然地相信,被集中关押在同一间囚室里的十二名囚犯全都是美共份子,而且马格诺利亚县的绝大部分居民们以前都从没见过正牌共产党。有人要求看守把摩西单独指出来,因为他们都听说摩西是这帮人的领导人。一个商人冷静地表示,俄国人打算把美国U-2飞行员弗朗西斯.格雷.鲍尔斯关多久,监狱就应该把摩西这帮人关多久。有个女孩子反复要求查尔斯.麦克迪尤“说几句共产话听听”,耐不住纠缠的麦克迪尤只得跟她说了几句意第绪语,令对方颇为兴奋。
在这样的时候,囚犯们就像动物园里的展品一样迎接着心怀敌意的访客,有些人的敌意源自天真,也有些人的敌意源自无知。不管怎样囚犯们都并不介意跟这些访客开开玩笑。不过像这样的时候并不多。大多数情况下,挤在一起的犯人们不得不自行抵御无聊与绝望。他们相互交流了非暴力高中的高阶课程。摩西和麦克迪尤用火柴做成棋子一起下棋。“到吃饭的时间了,”摩西写道,“我们吃的饭是装在平盘里的米饭肉汤、干面包以及‘大块城镇蛋糕’。我们没什么餐具,自来水从水龙头里流出来,直接流进一个洞里。”
“这就是密西西比,冰山之中。霍利斯.沃特金斯唱起了男高音:‘麦克划船到岸边,哈利路亚;基督徒兄弟们别落后,哈利路亚;密西西比说走就走,哈利路亚。’这是冰山之中的震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