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行魅祟人如灰(1/2)
他突然有些恐惧,乌鸦的叫声像它们黑色的羽毛盘旋在他心里。远处的喧哗和红色的灯光,潮水般退去。他转着去看同伴,那些步履不稳的黑影,像是被拉得很薄很长,像没有实体一般空荡荡得可怕。
他出声叫着他们的名字,但他嘴里发出的声音,却尤如千里外遥远荒原上传来。
怎么回事?他甚至都无法思考这个问题了。混乱的意识,他只觉得自己很热,身体剧烈地抖动,腰间的剑和玉佩打在一起,破碎得不成规律的声音。
好痛苦。
好痛苦,谁来救救他。
他抓着自己的心脏,将手伸向前方,然而他的同伴们化作像地狱里黑色的鬼,蠕动着爬向黑暗的深处,他全身的肌肉像活了一样,打着结鼓动着。他很后悔,他应该呆在房里,不,从一开始,他就不应该出来,他应该一直呆在自己的故乡,那里有温暖的荻花,有大雁飞过的大片大片的云层,有可以不用仗着剑,就可以安度一生的家。
可是一切都晚了。
他没有力气抽出来的剑,曾经引以为豪的剑,他听到剑和他一样颤抖着,是剑下曾经死过的亡魂来找他们了!
是谁?是谁在说话?
“痛苦吗?难过吗?可你知道吗,你现在全身的功力都蓬勃着,生长着,它们要突破你的表皮,钻出你的经脉。可是拥有最强功力时刻的你,却连爬也爬不动了。因为你驾驭不了它!一个你驾驭不了的力量,终会将你摧毁!”
救我……我可以不要力量,可我想活下去。我能活下去吗?让我活下去。我要活下去。
黑夜寂寂无声,没有人回答他。
只有刺骨的死亡。
在缝隙里滋生,在脚底下中蔓延,却没有一个人知晓。
五月初二。
“吕决公子,吕决公子,吕公子!”呼唤的声音一声高过一声。
吕决从回忆里醒过来。
眼前是慕容府副主管油腻的脸,他摆了摆手在吕决的鼻前:“吕公子,这几位是不是和你同门的弟子?死者身上都佩有贵门特有的玉佩,我这才请了公子过来确认。”
吕决小心地探过身,其实刚才他已经看过一遍了,从巷子口照进的阳光有些晕眩,即使还是稍早一些的时候。他觉得有点恶心,他的师兄师弟们的死状并不体面,经脉像是绞结为一束束的麻绳,血脉全部爆裂,血液渗透了皮下的每一处,现在看来,整具尸体都是青黑色的,也许死前的那一刻,还是鲜红着的。
可他更不敢看他们的脸。
他怕他会在夜里,做很长的噩梦。
那天晚上,他们分开后,不,他们争吵后,他们遭遇了什么?他有些庆幸自己走了相反的方向,他问慕容进财:“是什么人干的?”话语里有控制不了的颤抖。
慕容府的副主管叫慕容进财,名字有些俗气,和武林盛贾慕容府的气度,即迷之贴合,又格外地掉档次。“哎,最近发生了多起这样的事件。这又是正巧金陵剑会的时候,那早知道凶手是谁,我还会这么愁吗?”他自然很愁,平时的时候,他总是会打着算盘,从慕容府名下的产业进出项中,偷偷地抠出一点意外的财富,然后喜滋滋去醉清都里喝酒听曲,这是他不多的乐趣之一。
但他已经好几天没去喝过酒了。
因为他要忙着调查这种不愉快的事,隔几天,就看见这样的尸体,的确不是件开胃的事情。江湖上每天都在死人,他早就已经看习惯了,他的老相好总说他太冷血太冷漠,他很不服,毕竟他小的时候也是个连杀个猪都不敢看的人。当然他现在满脑子都有点烦,本来这种死人的案件是应是交由官府来处理,但死的都是江湖人,金陵城中,慕容府说话还是有些份量的,官府的师爷就找上了慕容府来协作调查,慕容府主又交给了他。
自己能作为一个慕容府的副总管,非常好运了,办点事本来就不应该抱怨的。他这几天也辛勤地跑了好几个地方,好在金陵剑会与会名单,慕容府也有一份,他跑着也方便。
他觉着这凶手是瞅着金陵剑会的时机下的手,凡是落单的、醉酒的武林人士都特别容易被盯上。他也是苦口婆心地劝那些个年轻人,入夜了,少在外面晃悠,连官府也一并贴了公告了。但听说,几个场子还是有年轻少侠喝了酒闹事,这不明摆着给凶手机会吗?
也不知道这凶手到底是什么个诉求。
他觉着他需要个帮手。
“啊,那个那个。”他终于想到那月刃门的少主还在这里,“天气也热了。贵门弟子客死他乡我也很遗憾,但尸体还是尽快扶棺回乡吧。等杵作再检查一次,做了纪录,你就送他们回去吧。”
吕决目送着慕容进财的背影,却想着其他事,他惶恐地发现,想到要如何向这些人的家人交代,还要支付恤葬费的时候,自己的内心是厌恶的。
他呆在原地很久,周遭聚起了很多人,像是戏台下面晃动的人群。他的这一天,很久之后回想起来,是万籁俱静空寥寥的灰败。
五月初一。
雨后,夜色晦暗。
“哈哈哈哈哈。”
有一队人是醉的,他们从酒肆里摇摇晃晃的走出来,“哎,我怎么觉得酒旗是歪的呢。”“哈,我还觉得影子也是歪的呢。”“我觉得你们人都是歪的。”“对,光也是歪的,天底下的东西统统都是歪的。”
他们评头论着足,说着只有醉鬼才会搭理的话。四个人横在路中间,鞋子会不小心踏进水坑里,也浑不在意,他们身上的玉佩晃着厉害,刀一般的形状,像是随时都会割裂彼此的悬绳。路过的人咒骂着地躲避,但已经将近亥时的夜里,也只有同样睡不着和不能睡的人了。
他们笑得很欢畅,似乎早就把不喝酒时的不快乐忘了个一干二净。
但他们忘了,不代表别人也能忘了。
“你们喝酒了。”有人站在路中间,迎向四个醉得一塌糊涂的人。他们笑嘻嘻地冲他喊,酒气隔了十几步都浓烈欲呕。“叫你来喝酒,你怎么不来?”
那个人冷笑了一声:“我去联系了几个刀手。”
“刀手?”他们愣了一下。
“是啊。”他轻蔑拉开了一点嘴角,“反正靠你们是不用指望了。”
他们顿住了脚步,原本他们已经走到和他同一位置了,他们歪过身来,眨着被酒猩红的眼睛:“吕决,你什么意思?啊?你在嫌我们喽?我们不就喝点酒吗?杀人这种事情,几个师兄弟都没经历过,他们也很紧张啊。喝点酒舒缓一下心情了怎么了?”
“杀人?你们把报仇看成是什么了?只是杀人吗?”
“那还是怎么了?哦,是斩奸除恶是了?是匡扶正义是了?江湖上不就是杀人人杀吗?”率先发难的三师兄一脸的不屑,“是不是中间有什么冲突和矛盾我们又不知道。赫连雪这样的人,说不准还想着怎么杀我们以绝后患呢?”还留着一丝清醒的六师弟扯住师兄的袖子,好心地劝他不要说下去了。
“没想到你们心里是这么想的。”
但被酒精冲昏头脑的人,总是很容易说出原来憋得慌的心里话:“凭我们几个,你真以为杀得了赫连雪啊?人家废了都杀不了。我们也就看你可怜,也免得说我们在月刃门里受了那些多师恩,一点都不感念的。哥几个以后还得找份好差事呢,也不想把命搭这里。也就几个没爹没娘的,也只能跟着你表表忠心。别扯我袖子啊,我就是说出真相了怎么了?想说很久了!吕决你也别折腾了,赶紧回家看看,你那点家产有没有被你亲戚师叔瓜分走。别怪我没提醒你!”
六师弟恍惚得觉得,吕决要怒了。
但吕决没有发怒,他冷静地吸了一口气:“哦,我为难你们了。真辛苦你们陪着我从岭南走了半个月走到这里,打个吊牌听说赫连雪走了,连吊牌也不让你们打完,喝个酒还有我拦着。我的确不是一个很好的少主,亏待你们了,我也找了人了,以后不会再劳动你们的双手和双脚了,反正死的也不是你们的父兄,你们自然不会有多少的决心,你们走吧……你们要走就走啊!”最后一句话终于控制不住地破掉了音。
愤怒的,嘶哑的吼声,像一个绝望的人。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