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辈子（1/2）

赵宸的话说得一点都不感人。---相反，同一句话说得多了，竟会让人生了厌烦之意。

可尤君竟被打动了。

是的，她常年行走江湖，见惯了人间冷暖、世态炎凉，自以为心如磐石、处变不惊，可那一刻，竟从心中生出了恻隐。

打动她的不是赵宸说的话，而是他的眼神。

作为一个女子，她敢确认，赵宸的眼神中有着一股坚定的力量。她说不上这力量具体是什么，但她私认为，或许这位陵王殿下，真的会是这世界上除了知遇的哥哥弟弟之外，最希望她好的人。

“殿下可还记得，前太子妃死于何故？”

她指的是废太子的上一任妃子，方乃娴。

赵宸当然记得。

“无妄蛊，传说是苗疆失传多年的禁蛊，也是苗疆最毒的蛊。与一般的蛊毒不同，无妄蛊是下在人体的血液之中的，一旦被下了无妄蛊，时候一到，毒入心脉，此人便会即刻送命。”尤君一字一句，“死于无妄蛊的人，百日内肉身不腐，百日后化为灰烬，是苗疆有史以来最狠毒的蛊。”

“你、你是说……”赵宸觉得自己的身子有些轻飘飘的，努力稳住了脚跟，“知遇当年……也被人下了无妄蛊？”

尤君闭着眼，轻点了头。

而一旁，陆知恩也别过了脸，似在隐忍着什么。

赵宸见了，险些一个踉跄跌在地上，不可置信地喃喃，“怎么可能……她当年只有七岁啊……”

“不仅是知遇。”尤君努力保持着清醒，“无妄蛊发作的时间至少是七年。由此可以推断，前太子妃当年也被人下了蛊。甚至，有更多的人都在很多年前遭此毒手。”

当年陆知遇从阳奎庄王夫人的老宅被人带走，自此便失去了踪迹。彼时正是仲春，应是一年四季中最美丽的季节。可是这个七岁的小姑娘，却遭遇了一生中最痛苦的事情。

具体是什么，后来人不得而知。当初寻到陆知遇的人，正是青羽宗的老宗主徐师久，江湖人称“九爷”。他当年与陆家还算有些交集，找到了陆知遇之后，便立即联系了她的大哥陆之骁。据九爷的人说，当时陆知遇被人扔在一个山洞里，浑身是血，身边还躺了几只死老鼠和一条蛇，奄奄一息。陆之骁听了之后，立刻疯了似的开始找寻母后黑手，同时，请求九爷救妹妹的命。

九爷是江湖上的老人了，见多识广，当下便判定了陆知遇身上被下的无妄蛊。无妄蛊入了血，此人便成了人体血蛊，血中带毒，自此之后百毒不侵，成了一个杀人的利器。但最早七年，最迟十五年，便会死于非命。也就是说，当时的陆知遇就算活了下来，也不会活过二十二岁。

陆之骁彼时已年满十八，无法接受妹妹最长只能活到二十二岁这个现实。九爷也于心不忍，于是动用了江湖上的禁药极乐引，虽不能保证陆知遇一定会活得更长久，但至少，可以保证她活着的时候更快乐。

让她在仅有的生命中快乐地活着，是陆家人给予她的最大的希望。

赵宸捂着自己的心脏，整个人缓缓地蹲在了地上。

痛彻心扉。

二十二岁……

也就是说，她最长，也只有两年的时间了。而在这两年里，她随时都有可能死于非命，随时……都有可能化为灰烬，离他而去。

“有解救的法子，对吗？”赵宸好不容易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或许有。九爷、大少爷和宗主，这些年一直都在找。”

找了整整十三年。

*

那一夜，格外的冷。

里里外外、刺入骨髓的冷。

可那一夜，赵宸忽然间就明白了很多事情。很多，以前他觉得匪夷所思的事情。www.dizhu.org

他终于知道，为何一向家规甚严、满门将侯的陆家，竟会出了陆知遇这么一个不守规矩、飞扬跋扈的女子。因为，陆家人不希望在她已经一眼能望到头的生命中再给她平添更多的限制。

他终于知道，为何当初中秋夜绑架一事后，陆震会大发雷霆，甚至当众罚跪、杖责陆知遇。因为她小时，曾因此而经历了她一生中最痛苦的事情。

他终于知道，为何在得知陆知遇要嫁给她之后，陆知恩不惜与之反目，也要跟随她来到陵王府。因为，他知道姐姐所剩的时日无多。她是他最亲密的人，他想要陪着她走完最后一程。

他终于知道……

可是，他知道的时间那么地不巧。那么不巧。

回到住处的时候，左逸已在那里等他多时了。一见他过来，便立刻上前，“殿下，王妃已经睡下了，在村长夫人房里。”

赵宸失魂落魄地点了头，然后问：“她可有说什么吗？”

左逸摇摇头，又小心翼翼地问：“殿下，你怎么了吗？”

赵宸摇了摇头，跟着，像是一道孤魂似的，慢慢走去了村长夫人的房间。

村长夫人是个好人，许是对陆知遇有眼缘，对她竟格外地好，仿若对自己的亲生闺女似的，甚至，还把自己的卧房让出来给她，自己则打算去了别的房间。

赵宸到门口的时候，村长夫人正从屋里出来，小心翼翼地关好了门。见到赵宸，点了下头算是打了招呼，又看了下门，慢慢走上来。

她似是有话要说。

赵宸便也就站在原地等着了，视线却穿过了村长夫人，落在了她身后的那扇门上。

陆知遇在里面，他在外面，一门之隔，却将两人隔得好远好远。他知道他今日的举动挺混蛋的，他也不清楚自己为何会有如此大的火气，可一细想，知遇，她何尝不是无辜的呢？

“陆姑娘刚刚睡下，估摸着今晚上是睡不安生了。”村长夫人压了声音。来这里，赵宸一行人只说是上头派下来的，并未透漏皇子王妃的身份，所以村长和村长夫人都称呼他们做“公子”“姑娘”。

“这位公子，你们可是吵架了？”村长夫人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赵宸的神情，见他神情灰败，便叹了口气，“方才陆姑娘，也是你这般神色。公子，你别怪老身多嘴，这夫妻啊是要在一起过一辈子的，小打小闹正常，闹过了之后总得有人先低头的。”

一辈子……

赵宸深吸了一口气，以舒缓心口的滞痛。

*

陆知遇一夜未眠，满脑子都是王叔海的事情。

以前她只模糊记得，母亲离世的时候只有知恩一人在她身边，却不记得自己为何不在。这段记忆尘封了太久，直到见到王叔海的时候，她才慢慢想起来。

当时，她跟着王叔海去给母亲抓药了。母亲病重在榻上，家里一贫如洗，她从陆家带过去的东西都已经被吃光了。

可中间，她怎么也记不起来发生了什么事情。王叔海带她走之后，记忆便断片了，一直到大哥又带着她回来时，母亲便已经没了气息。

她无法闭眼。

一闭眼，便想到当年母亲平躺在连褥子都没有的破木床上，还有三岁的知恩歇斯底里的哭喊，还有舅父万分惊恐地看着她：你居然还活着……

起来的时候，时候不早了，但天还未亮。陆知遇收拾好之后，急急忙忙便去了关着王叔海的库房。

阳奎庄有阳奎庄的规矩，虽然是个小村庄，但民风十分淳朴，就算是灾荒年，也鲜少出现半夜跑到别人家偷盗的行为。一般情况下，若是有的家庭实在是食不果腹了，去找别家寻求帮助，倘若还有富足，乡亲们是非常乐意援手的。

所以，王叔海的偷盗行为为村民不齿。按照村长昨日的说法，他偷东西也不止一回两回了。陆知遇觉得奇怪，就算王家的宅邸被查封了，大哥应该也不至于要对王家的人赶尽杀绝，这王叔海是如何沦落到如此境地的？

她想不明白，所以想去问王叔海。一到库房门前，却看到左逸守在那里。她有一种预感，左逸，似乎就是在等着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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