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变数（1/2）
黑云翻墨，白雨跳珠。
怀泽城的天一如昨日，一场雨下了个没完没了。
银楼里陈掌柜躺在躺椅上，喝了一口壶里的黄酒，半眯着眼睛看向窗外，虽说初夏之际江南江北本就多雨，但今年似乎尤为来势汹汹，瓢泼大雨一下就是好几日。
叶九耷拉着脑袋蹲在窗台上，望着外面接连不断的雨幕，心生绝望。算算日子，那封信也早该到帝都了，他想象着楚珩看见信后的神情，又叹了口气。
陈掌柜看他这副没出息的怂样，咂咂嘴，哂道：“你做都做了还怕什么，不就是以阁主的口吻写封信吗，只要事情传到就好了。这些细枝末节，东君就算是发现了也不会跟你计较的，他没那么有闲心。”
没闲心？
叶九往后幽幽地瞥了一眼，心说你要是听说过他在漓山装山花时候的那个闲劲儿，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陈掌柜显然没读出叶九眼里的幽怨，又嘲笑了他一句。
叶九不忿，刚要开口反驳，门外忽然走进来一位全身上下笼罩在黑袍里的客人。
陈掌柜心中一凛，和叶九对视一眼，后者当即从窗台上跳了下来，全身的汗毛几乎都立了起来，警惕地看向来人。陈掌柜不动声色地呼了口气，搓搓手笑着迎上前去，问道：“客官要点儿什么？”
来人并未回答，目光缓缓在银楼内打量一圈，扫过倚在窗边的叶九，最终落回到陈掌柜身上。她摘下头上兜帽，声音极轻，说出的话却让陈掌柜额角倏然渗出冷汗，笑容直接僵在了脸上——
“我叫燕折翡。”她似笑非笑道。
……
“三皇兄。”清和长公主从蒲团上站起身，面色仍有些苍白，她喘了两口气，才转过身去看向敬王。
恢宏的大殿内除了慈眉善目的佛像，只有经年不熄的明烛静静燃烧，殿内一名僧人未留，仿佛是特意为兄妹俩单独腾出了空间。
敬王目光阴冷地看着清和，并不回应。
“三皇兄”，清和并不介意，又唤了一声，“我站在这里，是不是很不如你意。”
当然不如意。
敬王依旧面无表情。一招不慎，满盘皆输，这场局里他唯一的不慎，就是以为清和已经死在他派去的两名暗卫手下了。
清和长公主可以生，可以死，但唯独不能从他手下死里逃生。
他到南山来，就是为了将太后出事的消息散布出去，引着火往皇帝头上烧。
清和私下里来南山，途中不幸遇到劫匪，她根本不会抵达南山佛寺，帝都就算是想偷天换日，将从帝都来的贵人说成是公主，也已经不可能。更何况比起太后，公主在荒郊野外出事才是真正的不为人知，他想何时将事情传出去都随心所欲，只要在太后崩逝被世人知道以后。届时就能顺理成章地将公主之死一并推到皇帝头上，还能再添一把火——
公主为什么私下里来南山？因为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太后被皇帝授意暗杀，公主听到风声却不敢声张，但公主毕竟身为子女，孝字为上，她急着来南山看看嫡母是否真的惨死兄长之手，也是人之常情。
可公主注定走不到南山，皇帝暗杀了嫡母，这等紧要关头，帝都和南山的风吹草动都会被他严密监视，公主私自到南山来当然逃不过皇帝的视线。既然事情已经泄露，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公主永远开不了口。
戕害嫡母在先，残害手足在后，不孝不悌，不仁不义，凌烨何德何能当得起天下之主？此等大凶大恶之人如何君临九州？
计是好计，可是偏偏——
偏偏一招不慎。
清和长公主的无端出现，一切都让帝都有了合理的理由。
南山封锁内寺，是因为长公主来此礼佛。禅院里的贵人出了事，是长公主遇刺，被歹人捅了一刀。天子影卫名义上在查公主遇刺，实际上能查太后之死。
谁能想到，一个无足轻重的公主，背后连母族都没有、在婆家受到七年轻视的公主，偏偏就成了这一局里最大的转机和变数。
他看见清和在烛光的映照下向他走来，停在他三步之外，清和声音很轻：“三皇兄，太后死了。”
凌熠瞳孔骤缩，尽管他来之前已经从燕折翡口中得知了此事，可此刻听到清和的亲口确认，心里还是狠狠一窒。
清和顿了顿，直视他的眼睛，又继续道：“知道的人不多，除了你我也就还有帝都，你来南山想必就是为了此事。你如今知晓一切真相，可你敢说吗？”
凌熠心中一沉。
他不敢也不能。
因为从他手下死里逃生的清和长公主，他不仅失去了能将太后之死散布出去的底气，甚至还将有口难言的把柄亲自送到了凌烨手里。
帝都来了一位贵客，南山封锁内寺，外男不得入。所有来南山朝佛的香客都猜的出来，帝都来的要么是太后，要么就是清和长公主。
可如今既然清和长公主站在这里，礼佛的人实际上是谁已经不重要了。
就算他知道真相又如何？只要没有太后的棺椁，他就有口难开。他能知晓帝都贵客不可能是清和，是因为在公主没抵达南山之前，他就已经派人在路上差点杀了自己的亲妹妹，所以此前在南山安然无恙礼佛数日的，绝不可能是清和长公主。
可他能对世人说吗？他不可能去承认他动手杀过自己的亲妹妹，残害手足从来也不比戕害嫡母好上几分。
这一局，他不见得输，可他到底还是没赢。
他可以将戕害嫡母的罪名扣到凌烨头上，可凌烨手里也有他残害手足的把柄，他们俩谁都不能由此发难，谁都得退一步。
果真是一招不慎。
清和注视着面沉如水的敬王，忽然自嘲地笑了一声：“三皇兄，也许你不信，尽管你和陛下立场不同，可在我心里，你也还是我的兄长，直到那天我见着江锦城的暗卫。我从来没想过，你会让我死。”
那天她在那名暗卫面前演的戏，是半真半假，她真的曾有过一瞬间的绝望，寒彻心扉，从头冷到脚如坠冰窖。
凌熠仍是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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